零点小说网 > 门阀风流 >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甘为汝师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甘为汝师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天机之神局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零点小说网 www.ld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烛火乱吐,殿中暴起一声大喝。

    “祖逖当亡于马上,岂可久困于榻卧,取我甲来!”

    祖逖突地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暴吐,竟将脸上死气尽掩,继而,眉飞英拔,当即便将衾一推,赤着脚跃下床来,赫得诸女与刘浓齐齐色变。

    刘浓拽其手臂,殷切道:“将军莫怒,但且静养!”

    祖逖猛力一挣,挥却刘浓的手,回身笑道:“无妨,但见瞻箦,吾心甚慰。埙声浩然,岂可于室中得闻,瞻箦稍待!”说着,回目瞪向许氏,一字字道:“取我甲来!”

    许氏惊骇不已,却不知所措,掩嘴泣呼:“夫君,夫君,切切不可妄动?”

    “取我甲来!!”

    “阿父莫急,女儿这便去取来!”

    祖薤秀眉轻颤,瞥了一眼枯瘦如猴、衣衫不整的阿父,再瞅了瞅戎甲英挺的美侯,心中幽幽一叹,提着裙摆掩面而走,不多时,领着几名女婢去而复返,怀中捧着甲胄。

    祖逖极喜,抚摸着甲叶上的斑斑痕迹,目光深情而温柔,拾起头盔,欲叩其首。

    “阿父,女儿来。”

    许氏眼泪婆娑的替祖逖着内衫,几名婢女帮衬着解甲带,祖薤捧着头盔转到祖逖身后,秀眉浅扬,飞快的溜了一眼刘浓,内中蕴含深意。

    刘浓呆立于床侧,看着诸女围着祖逖忙碌,心中潮起浪涌,与祖薤眸光一对,顿时回过神来,朝着祖逖笑道:“将军着甲,刘浓不便旁观,先行告辞。”

    祖逖瞅了瞅左右,回过头来,裂嘴一笑:“瞻箦乃守礼君子,而今,吾之相确乃不雅,暂且稍待,吾随后便来!”

    “诺。”

    刘浓抹了抹颤抖的左手,挑开帷幄,接过婢女递来的头盔与剑,快步疾走,待临门口,徐徐吐出一口气,将楚殇挂于腰间,一步踏出。

    殿外,落日湮尽,新月悄起,洒落一地悠悠水光,韩潜等将无一人离去,犹自挺立于水月下,影子斜长,微冷中藏着肃杀。

    至刘浓入殿已有小半个时辰,细细一辩,诸将立于原地,未曾挪移半分。待见刘浓出来,韩潜好似也吐了一口气,摇了摇肩,按剑徐进,嗡声道:“将军,何如?”

    “尚可。”

    短短两个字,却仿似吐了经年,言一出口,华亭美侯呆了一呆,继而,缓吸一口气,朝着韩潜笑了笑,快步走到高台边缘,扶着石栏,深深吸气,缓缓放气,足足数十息,神情渐而平静。

    台下有林,隐隐绰绰,间或有风,徐徐冉冉。

    韩潜注视着林间,半片浓眉时颤、时颤,少倾,俯视城中零星灯火,声音低沉:“自永嘉之乱以来,社稷轰倾,司马南逃,弃北地之民而不顾。唯有将军逆流击揖,厮杀九载,拒胡骑于大河之外!若将军一亡,该当何如?豫州苍生,又当何如?”

    当以何如……刘浓暗觉眉心酸痛,使劲捏了捏,将头盔叩于石兽,抬头望天,但见星河飘洒,中有一星,吞月吐光,其芒,令人不可逼视,半晌,徐徐侧首,直视韩潜之目,沉声道:“胡人虎视于侧,豫州之地,恰若大河浮舟,危若悬卵。不可乱,亦不容乱,若乱必为虎噬!”

    韩潜皱眉道:“昨日,祖约、祖延筵请韩潜,其筵,物美丰盛,韩潜已有十余年未见,其歌姬貌美,尽皆华衣盛妆!暨待将军亡故,此二人无能,却必争,恐将乱!美侯,将以何如?”言罢,凝着半片浓眉,盯视刘浓。

    刘浓剑眉一拔,不避不让,反踏一步,星目吐锋,按剑道:“豫州不容乱!他日若事不谐,尚望韩屯骑为豫州苍生计,弹压诸军!”言罢,含了含首,神情危然。

    静,风声可闻。

    韩潜的脸掩于华柱阴影,唯余目光越来越灼,直欲扑人而噬,继而,光芒徐徐尽敛,聚于眼底呈一点,重重点了点头。

    二人皆乃英豪之辈,言语虽浅,重诺于城,刘浓心中顿时一松,豫州自有豪强,然各据其坞、各行其事,若无晋室之仕南来号令,便若一盘散沙,终将为胡骑所吞没,堂堂七尺男儿,当仁不让!

    “瞻箦!!”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唤,刘浓肩头一颤,蓦然回首。祖逖牵着一匹马,立身于大殿口,未着铁甲,头戴高冠披宽袍,因其现下极瘦,袍衣随风摇摆,飘乎致极,未见仙姿,反增沧桑与莫名悲怆。

    刘浓心中一沉,慢慢迎上前。

    祖逖却仿若未觉,裂嘴笑了笑,展了展两袖,翘了翘脚上木屐,笑道:“何如?”

    韩潜垂首,紧按腰剑。

    刘浓微笑道:“将军仙姿,犹胜往昔矣!”

    “哈哈……”

    祖逖朗朗一笑,抬头看了看天上轮月,暗觉清风徐来,令人神气清爽,身子也轻飘飘的,便对刘浓笑道:“此城破败,然城外尚有一处境地,可堪静美。瞻箦,且随我来!”言罢,便欲翻身上马。

    “阿父,且稍待……”

    祖薤抓着裙角追了出来,在阿父的马前,放了一个小木凳,眨着眼睛,默然不语。继而,悄悄瞥了一眼阿父,见阿父神情尴尬,心中悲伤难禁,遂转过身子,面对刘浓,摸出一枚锦纹陶埙,轻声道:“刘郎君身侍戎甲,必未携埙。此埙,乃祖薤之物,音色尚可,望君莫嫌。”

    祖逖瞅着面前的小木凳,眼中精光不住吞吐,久久未曾言语。

    诸将震动,不敢看向将军,有人抬头望天,有人垂首看剑,更有甚者,转过身子,无声落泪。

    刘浓接过陶埙,入手微温,置于唇间试了试音,音色醇厚,尚有微弱余香,朝着祖薤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祖小娘子。”

    祖薤身子娇弱着雪纱,人若淡菊,眸子里泛着感激,浅浅施得一礼,未作一言,翻上了一匹焉耆马。显然,她担心阿父,欲一同随往。

    而此时,经得刘浓的埙声一摧,祖逖终是踏着小木凳爬上了高不可攀的马背,稳住身子,定了定神,手一挥,笑道:“且随我来!”言罢,宽袖裂浪,杳然而去。

    韩潜与董昭等将当即纵马,鱼贯从随。黑暗中,无数铁甲四涌而出,拥着他们的将军,奔驰于月下。刘浓置身于飞雪之背,紧紧衔着愈驰愈疾的祖逖。

    “轰隆隆……”

    马蹄踏碎月光,如潮雷动,全城动容!

    仁者爱山,智者恋水,祖逖乃名士披甲,自是乐山喜水。阳夏城外,东向三里,一峰突起于平原,山势不高,约有数十丈,内中青影丛笼,林间徐风似啸,新月镰刀,斜挂于山颠,隐约可见,颠上有亭,孤立于石。

    千骑顿止于山下,祖逖挥着宽袖大步而往,刘浓紧随其后,身后跟着祖薤与韩潜等将。山虽不高,林道却陡,且有陈年腐叶,人行于其间,又轻又软,身微寒,脚略滑。韩潜唯恐祖逖失足,点燃了火把,阵阵松香味漫绕缓缭。

    待至山颠,眼前豁然开朗,斜月衔亭,星光璀璨,四野不闻他声,唯余清风漫耳,亦作柔软。祖逖走到亭中,随意以宽袖扫了扫亭中落叶与草絮,一屁股坐下来,背靠着亭柱喘气,并向刘浓招了招手:“来,瞻箦,且来……”

    祖薤瞥了一眼刘浓,快步走向亭中,掏出丝巾,为其父蘸着额角汗水。

    诸将遥候于亭外,刘浓吸了一口气,徐沉于胸,环环一荡,待神清气朗之时,迈入亭中。亭不大,祖逖斜躺一角,占却三成,祖薤跪坐于其父身侧,复占两成。刘浓身形颀长且着铁甲,占地甚广,几尽五成,陡然间,似触一物,赶紧缩了缩脚,紧贴亭柱,挪得些许间隔。

    三人,六目,各作辉亮。祖逖犹甚,胸膛起伏,紧紧的盯着刘浓,祖薤螓首微垂,抚着阿父胸口。刘浓暗觉气氛怪异,当即除去铁护手,捧出埙,微微一笑,欲鸣。殊不知,而此一笑,却令祖逖眼晴豁然大亮,喘气道:“瞻箦,真,真美人矣!纵然,叔,叔宝与周郎复生,恐亦难及!昔日……吾本有意,欲将……”

    “阿父!”祖薤一声轻嗔,抚着阿父胸口的素手微微一顿,飞快的撩了刘浓一眼,转而,眸子低垂,柔声道:“阿父,新月已起,理当闻埙。”

    祖逖爱怜的看着女儿,目光忽明忽黯,半晌,怅然叹道:“罢,罢,往事已枉,复难以追。瞻箦且鸣来,我等凝神聆听。”

    刘浓暗暗舒得一口气,稍作沉吟,闭上了眼睛,摒却外物,心窥冷月,神捕清风,稍徐,寸寸开眼,绽露一缕星光,璇即,捧埙于唇。

    “呜,呜呜……”

    古音八八,埙声最怆。今宵之埙却大气磅礴,闻者若孑立于山颠,身下乃是晚风拂林,松滔成阵,隐显金戈铁马声。当是时,勾月,烂星,临风亭,女子,老者,美郎君!尚有亭外诸将,各自融身于画中,心神皆为其所夺,良久不曾回神。

    待得一曲毕罢,刘浓将埙轻轻放在地上,左手按右手,徐徐揽至眉际,缓缓沉地,伴随着锵锵甲叶声,以额抵背,朗声道:“刘浓,谢过老师。”

    “瞻箦……”

    祖逖蓦地挺身,凝视着刘浓雄阔的甲背,目若投星若渊,其明难言,嘴唇却微微颤抖,潺潺危危伸出手,拍了拍刘浓的肩,哑声道:“汝既已明,吾……甘为汝师矣!祖氏阖族,上百诸子,却无一人从祖逖。唯此一女,奈何汝……唉,瞻箦,瞻箦!”说着,说着,用力的拍打着,“啪啪”作响,好似老师教导弟子,恨其不得纲领!又仿若仅作宣泄,欲泄尽胸中不甘之意!

    “老师!!”

    经年隔阂一朝开,刘浓心潮瞬间崩裂,绵而不绝,涌胸浸神,双肩战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