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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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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日悬东空,洒下束光如巨剑,将偌大的石头城拦腰横斩,一半明艳,一半黯淡。昨夜,浓月恰逢浅风,故有水月印潭、波纹冉展,格外华美,周札举盏邀月,独咏于潭畔,好不畅怀,待至兴浓时,服散一帖,醉卧于树下。

    是以,待晨阳洒遍石头城之际,周札方醒。晨阳微软,灼于身上软绵无力,周札掌着柳树慢慢爬起来,满面红颜,眼睛犹未睁开,拍了拍嘴,打了个哈欠,继而,举手向天,美美的伸了一个懒腰,眼睛虚开一条缝,咏道:“苍天兮寂寥,日月兮中怀,安得美酒兮,入亦往返……”

    “阿父。”次子周稚顶盔贯甲,按着腰剑,穿月洞而来,奉上一信,沉声道:“阿父,大将军有信致!”

    “大将军,王处仲……”周札暗觉脖子微酸,左右扭了扭,伸手接过信,匆匆一阅,眉头陡皱瞬放,将信一点点撕碎,扔入青潭中,而后,瞅了瞅儿子华美的铠甲,心中蓦然一痛,冷声道:“此甲,价值千金矣!”说着,亦不理会呆怔的儿子,阔步出外。

    慢悠摇至城墙下,抬头一瞅,叹了口气,匍匐身子爬上去,瞭望丹阳方向,久久未语,遂后,看向建康,但见庞大的建康城卧于烟云中,白雾妖娆,静美如斯,忍不住的叹道:“如斯美景,奈何兵戈!呜呼,天下苍生也……”

    周稚行至其父身侧,面含忧愁,沉声道:“阿父,大将军即将兵临城下,我周氏当以何如?莫若,亦从刘耽所言,稍作抵守,而后,徐撤建康?”

    “如何抵守?”周札眯着眼睛看儿子,又瞟了一眼城上的士卒,冷声道:“甲不具身,怀持锈刃,安可言守!”

    闻言,周稚眉头大皱,看了看身披旧甲、手持锈刃的士卒,暗道:‘库中有明甲利刃,奈何,阿父吝财,不愿予之。’心中虽腹诽,却不敢揭阿父之短,只得硬着脖子道:“石头城居高临下,一目可揽数十里方圆,易守而难攻……”

    “守,守守……”周札勃然大怒,横目儿子,喝道:“汝可知,袁乔守城不过两日,乃何下场?”

    周稚心惊,垂首道:“儿子不知。”

    周札怒道:“悬军于三军尔!汝当大将军乃善士乎?汝劝吾守城,莫非欲将汝父之头,悬之于城乎?”

    “儿子不敢!”

    ……

    永昌元年,正月十二。

    大将军抵锋石头城,盘营连结,浩浩荡荡,绵延十里。周札见大将军前来,未有半分迟疑,当即开城请降。大将军喜其高义,赠周札十万金以滋嘉奖。遂后,大将军勒军石头城下,率精锐三千入内,俯视建康,传檄入城,劝司马睿斩刘隗与刁协以告天下,如若不然,即提大军,兵谏台城。

    建康已有七十载不闻烽烟,乍然间,铁甲兵戈撞梦来,全城震动,里巷轰惊。一时间,人人自危,牛车与蓬舟如蚁乱窜。

    台城,建康宫。

    晋室百官沿着朝天百觐阶,匍匐爬入大殿。待入殿内,三个一群,五者一伙,尽皆私议纷纷。

    而此刻,司马睿并未踞坐于龙床,正于天子之室跳脚大骂周札,时而咬牙切齿,倏而拔剑斩案。奈何,其人久病缠身,力已衰弱,斩案不得,反伤其手。看着虎口汩汩溢血,司马睿眼瞪欲突,暗觉眉心滚汤,两侧太阳穴刺痛不休。

    宫人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百官觐见……”

    司马睿晃剑大吼:“觐见,觐见……何人当为良臣?满殿诸公,食晋之粟,牧晋之民,却尽皆从贼矣!”

    “陛下息怒……”宫人大惊失色,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一把一把的抹着。

    “罢了……”

    司马睿见得宫人老朽的模样,再瞥瞥铜镜中的自己,心中悲凄难耐,擒走剑走至室外,斜望天上之日,为阳一灼,身子顿时一软,摇摇欲坠,赶紧以剑柱身,喘着粗气,侧然道:“莫非,天欲亡我司马氏乎……莫非,真乃得位不正,而一言成畿乎……”

    “陛下……”室外宫人惊赫欲死,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哈,哈哈……”

    司马睿却挺胸大笑,直笑得眼泪鼻涕喷薄而出,当即便有老宫人奔来,欲为皇帝擦拭。

    司马睿一把推开老宫人,以龙袖胡乱拭之,殊不知,如此一番笑中涕泪,竟使胸怀洞开,好似生得无边力气,继而,整个人也神彩涣发,遂将剑归鞘,大步若流星,迈向华殿。

    转玉阶,走朱廊,即入殿中。

    众臣见司马睿来了,满堂蚁嗡顿时为之一静,司马睿面不改色,直入龙床,慢慢坐下,看了一眼王导,摆手道:“大将军已破台城,众卿且议,如斯奈何?”

    大将军……众臣听闻司马睿称呼已改,神情齐齐一变,随即面面相窥。刘隗更是赫得面白如土,心中疾疾一转,捧着玉笏跪伏于地,高声道:“陛下,王敦逆行,妄弑忠良,以不义行道,必亡其于道,如今之计,理当诛尽阖族……”

    “不可胡言!”

    司马睿挥手止住刘隗,一步步走下龙床,将大司徒缓缓抚起来,定定的看着王导,嘴角默然一裂,苦笑道:“吾欲遣使入台城,仲父可否念及多年情谊,往返一遭?”

    “陛下!”王导心怀滚荡,老泪爬帘,泣不成声。

    司马睿紧紧的拽着王导的手臂,直勾勾的看着王导,凄然道:“仲父若往,仅需为吾作一言相告大将军……”言至此处一顿,高声道:“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也。如其不然,朕当归于琅邪,以避贤路。”其声悲怆,正乃末路,闻者无不涕零。

    “陛下……”王导沉沉跪地,仰起爬满皱纹与泪水的脸,朗声道:“陛下,得此逆臣共族,臣愧矣,愧煞矣!”说着,不停的叩首,碰碰作响。

    “仲父,仲父啊……”司马睿心痛如绞,身子一歪,软跪于地,与王导相顾泪泣。

    “陛下,陛下啊……”

    霎那间,跪地悲呼声此起彼伏,满殿诸公至内往外跪得一片,唯有数人昂胸挺腹,纪瞻、谢奕、司马绍。

    司马绍面红如潮,踏步而出,高声道:“父皇,建康城坚,镇北军尚存,何需言此?孩儿愿亲甲披征,都战守城!以待天下勤王之师,应诏而至!”

    “勤王之师……”司马睿肩头蓦然一怔,回身看向儿子,眼底光寒疾闪,冷声喝斥:“休得多言,勤王之师,何来?”

    “陛下!!”

    朗声激昂,如金击鼓,纪瞻捧笏而出,斜斜扫过殿中,沉声道:“陛下,郗公、道徽尚鏖战于历阳,袁五郎、袁彦道亦然就地坚守,二人披心沥胆、忠贞足可印日,当为勤王之师!”

    闻言,司马睿神情更黯,身子颓然一垮,拍了拍身前楠木板,漠然道:“然也,郗、袁二士,皆乃晋室之忠臣矣,其心足可鉴日月,其魂足可表乾坤!奈何,一江之隔,难解民忧矣!”

    “陛下!”

    话将落地,朗声再扬,谢奕转出庭柱,捧笏道:“陛下,尚有王师矣!”说着,快走三步,抵临前堂,徐徐转身,环视满堂诸公,冷声道:“王师数路,勤王于外矣!其一者乃柴桑侯,逆臣谋逆之日,即已应诏,而今想必正于来途;再者,乃益州刺史、镇南将军,如今必然已入江州,正行靖扫六合;尚有一者,乃豫州刺史、镇西将军、华亭侯,现今,势必已处王敦身后,正抵锋而前!诸此数路王师,外可制其势,内可定其中矣!”

    一言即出,如雷贯心,满殿俱震,落针可闻,即便纪瞻亦不例外!少倾,刁协眼睛咕噜噜一转,神情随即沮丧,双手一摊,问道:“此事甚好,然,为何我等一无所知矣?”

    顿时,殿中哗然,尽皆朝着谢奕指指点点,显然不信。司马睿心中将将冒起的希冀火花,瞬间被无情的浇灭。谢奕眉梢一拔,再踏一步,直直逼临司马睿身前,揖道:“陛下,尚有一师!出自会稽谢氏,不日即临建康。”

    “轰……”

    此言尚未落地,即若狂雷乍响于殿中。司马睿搭拉着的脑袋,猛然一抬,“唰”地起身,一把抓住谢奕的手臂,颤声道:“爱卿,爱卿,所,所言当真乎?!”

    “陛下!”谢奕心中不屑,面上神情却极其肃穆,沉声道:“臣所言之事,字字皆真!”

    “哈……”司马睿大喜若狂,奈何只笑出了一声,双眼即作一瞪,仰天便倒,宫人赶紧一把抱住,却见皇帝陛下浑身抽筋,两腿乱蹬,口吐白沫。

    “陛下,陛下……”纪瞻一步窜来,凝目一看,来不及思索,搬着司马睿的下颔,对准仁中穴,猛力一掐。继而,探手至其腋下,一阵倒腾。

    “啊,噗……”

    司马睿重重喷出一口带血浓痰,幸而纪瞻早有所备,扭头避过。焉知,刘隗惨了,其人刚好凑过来,欲一窥究竟,正好给喷了满脸,尚不敢骂,只得默默擦拭。

    “哈,哈哈……”司马睿方一醒来,即纵声狂笑……

    ……

    永昌元年,二月十三。

    司马睿驳回大将军之议,命镇北军坚守建康。大将军心中暗怒,即命大军攻城,奈何建康城坚,日短难破。时值二月十五,大将军得知刘浓已至襄城,本欲引军回击,得王含献计,故而,纵兵劫掠建康境。司马睿闻知后,勃然大怒而失心智,竟于弥留之际,令刘隗率镇北军攻之,且命王导、周顗、郭逸、虞潭等人引城卫六军,夹击石头城。

    殊不知,恰中王敦之计。

    二月十七,大将军弃石头城,尽起三万余大军,一战击溃刘隗与金城边境。其后一日,反身数击,连败六军。尽斩刘隗、周顗、郭逸、虞潭等人,唯王导得以幸存。二月十八,大将军携狂胜之绩,挥军力摧东门。

    谢奕收笼诸方残军,死守东门,奈何众寡悬殊,鏖战一日,眼见即破!!

    “呜,呜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