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小说网 > 门阀风流 >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一阙魂尽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一阙魂尽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天机之神局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零点小说网 www.ld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乾之目,高悬于天,冷冷注视着身下铁礁与雪浪。坤之野,层荡叠铺,默默承受着身上雷蹄与狂啸。烟云建康,今日一改往日妩媚,尽作铁甲铮锵。微风起于毫末,待临此地,猛然一暴,竟作冽冽。

    血河蜿蜒,血莲绽放。

    “鹰,鹰鹰……”

    鹞鹰疾旋,上下翻斩,时而,追逐着白浪之尾辗碎一切。倏而,直扑危然不动之中军大纛。

    “打开城门,随我冲阵!”暴吼响起,破败不堪的城门轰然坠地,溅起尘沙飞扬,一骑咆哮窜出,引三千铁甲奔向大阵。

    “向北铤击!!”谢裒顶盔贯甲坐于马上,拔剑指南,身前铁甲应令而前,铺天盖野,卷向敌阵。

    “具装,无敌!!”徐乂浑身喋血,暗牙挺槊,撞碎一路路重甲,如纸散,若重剑直剖!

    “巨枪,重贯!!”冉良胸插数箭,威若天神降生,马蹄撞飞数骑,剑槊竖斩,将侧面敌骑连人带马剖作两半,肝汤哗啦啦泄了一地。

    “轻骑,缵射!!”孔蓁一声娇斥,绷弦引箭,箭雨漫天,紧随巨枪骑之后,向左右泼洒箭矢。

    “轰隆隆,轰隆隆……”

    “呜,呜呜……”

    “嗵嗵嗵……”

    滚滚马蹄、无边惨叫、苍劲号角、震天金鼓齐鸣,辗碎了风声,掩盖了恐惧,唯有抵死向前,向前,向前!!刘浓身中数箭,一箭正中牛角盔心,来不及斩,浑身上下如泥缠身,重若千斤,斜斜瞅了一眼中军大纛,猛然乍吼:“随我来!!”霎那间,白袍叠浪泄洪,追随着主帅朝前剖!

    “嗡,呜嗡……”

    不知何时,笛声乍飞于城头,一声声,高昂激越,若冰雪成阵。渐而,越拔越高,愈演愈烈,揪人神魂,拔人作冷。少倾,万千冰雪聚作一束,须臾,天上地下即若一笼,尽为其锁,继而,如泼天倾,暴裂万千冰箭、雪箭。

    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十面埋伏》

    白浪,锋搅于内,直抵中军,奈何中军壁垒如丘壑,森然未坠。暨于此时,笛声默黯,渐而归无。璇即,“噗”的一声轻响,雷鸣复来,万箭若潮涌,箭箭穿心。白袍奋勇向前,撕碎排城,中军,中军终动,却非后退,而乃前铤!

    “最后一击!!”

    刘浓暗咬牙关,反手一剑,削飞一头,死盯中军大纛,策马纵骑,引领骑阵狂泄。骤然,中军爆了,即临此时,中军突然暴裂,内腹阵脚大乱。内中一旗,斜斜插入中军台下,厮杀震天,同时,军中爆起大吼:“颍川庾氏,埋戈于内,当斩谋逆矣!!”

    半个时辰后。

    风声呜咽,战事将毕,零星的厮杀犹自如浪花轻溅,四野里,失主之马默然拱着血滩中的主人,断剑残刀散落于血河,肝肠缠绕着血颅,卧血之人挣扎欲起,奈何下肢已失,张了张嘴,却无力惨呼,伸了伸手,徒捕钻痛锥心。

    “蹄它,蹄它……”

    飞雪浑身插箭,若非马铠护身,定然早已倒毙,其主人亦同,头顶一羽,胸中三箭,背插两矢。一人一马,宛若从深渊中爬出的魔鬼,血水沿着头盔一路滚,待至肩甲处,打着漩涡汇聚成溪,逐着寒甲缝隙如涓细淌。

    白袍若血,墨甲尽红。

    马蹄踩着血河徐徐前行,愈往里走,血水粘稠若糊,朱红已作乌青,飞雪踏起朵朵血花。臂裹青布的尸体,横七竖八乱躺一气,却无一背向,尽皆前扑。百死而不旋踵,当如是!当飞雪途经一名尚未断气之士时,那人猛地双手按地,飞身而上,寒光陡闪!

    “簌!”冉良暴骑而来,斜展剑槊,将其窜入槊中,继而,猛然一抖,将其甩落,即欲引骑踏烂。

    “壮士矣,理当敬重!”

    刘浓默然一叹,驱马抵前。

    白骑如水二分,孔蓁满脸密布血迹,像只血花猫,朝着刘浓笑了笑,眸亮如雪,齿亮如雪。刘浓还以一笑,抖缰前行,穿过骑阵,来至阵前,直目中军大纛。

    “哈,哈哈……”

    中军大纛未倒,大将军雄踞于旗下,纵声狂笑,斜斜瞅了一眼城头绿衣,不屑的看了看阵外“庾”字旗,朝着刘浓招了招手。刘浓翻身落马,“噗”的一声闷响,铁履溅起血浪飞散。

    “郎君,不可!”曲平勒马拦路,嗡声垂首。

    荀娘子秀眉紧皱,翻身下马,走到刘浓身侧,低声道:“噬虎将亡,余威森然,不可以身犯险!”

    “无妨,且命人,入城,寻得琴来!”

    刘浓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尸体,缓缓摇了摇头,绕过尸山,一步步入内,背后血袍缓援拂过尸山边缘,将一名犹未闭眼之尸,轻抚阖眼。待至大将军面前,华亭侯捧下头盔,抱于怀中,看着眼前身中数箭,背抵旗柱,以剑支身的大将军,一时百感交集,难以成言,唯有附之一笑。

    “哈哈……”

    大将军裂嘴一笑,抹了抹嘴角血水,目光依旧锐利如锋,身子却顺着剑身缓缓下坠,竭力的维持着姿式,寸寸落座于乌青浓血中,摆了摆手,笑道:“但且安座。”

    “谢过,大将军!”刘浓沉沉阖首,跪坐于血水中,将血盔置于左侧,缓缓拔出楚殇,将胸前羽箭斩断,复将剑一递。

    大将军脑袋一歪,理了理红白相间的长须,接过刘浓之剑,对着胸口比了比,试了几下,却无力斩箭。刘浓默然,挽手于眉,沉沉一揖,而后,徐徐起身,双手一抬。大将军愣了愣,复再斩箭,未能断箭,只得将剑一递。

    刘浓接过楚殇,替大将军断箭。

    稍徐,楚殇归鞘,大将军背靠着旗柱,捋着血须,半眯着眼,吐着血,笑道:“快哉,快哉!”

    刘浓按膝道:“大将军暂且稍待,片刻之后,琴即来。”

    大将军挪了挪坐姿,以脖子靠着旗柱,笑道:“方才,忽闻城上笛声,激越如潮,实乃天外飞音也,王敦毕生未闻此曲,瞻箦可知,此乃何曲?”

    刘浓看了看城头,但见城上旌旗飘飘,伊人却已匿迹,答道:“四面埋伏!”

    “妙哉!!”大将军拍膝大赞,落掌极重,闻声却弱,凝视着只有三指之掌,淡然笑道:“瞻箦,若非庾亮倒戈,胜负难料矣!庾亮此人,难成大器!”说着,摇了摇头,眼神正然,未存不屑,亦未见情绪起伏。

    “然也。”刘浓微微倾身,凝视着大将军之眼,沉声道:“燕雀纵使鸣声清越,引人驻足仰观,然仅能眷早春之柳也!岂若大将军,雄鹰展翅,博击长空,搅风弄云矣!”

    “妙哉,妙哉,瞻箦实乃可心人尔!与君博弈,大快人心矣!”

    大将军眼底暴光,胸膛急促起伏,欲拍掌大赞,嘴角却挤出汩汩鲜血,遂见白袍捧琴而来,便抹了抹嘴角,双掌按于血水中,用力后抵,直抵旗柱,竭尽全力,坐直身子,挺胸掂腹,捋须道:“吾将亡,欲闻曲一阙!”

    刘浓接过琴,见乃直白无华,冷然一笑,横打于膝,问道:“大将军,欲闻何曲?”

    大将军正色道:“四面埋伏!请君一凑,吾愿垂神聆听!”

    “固所愿也,何当请尔!”

    刘浓眉正色危,卸下护手铁甲,缓缓抚过熟悉的烂桐琴,触摸着冰冷的琴弦,凉意渗指入心,闭上了眼,细捕耳际低低嘶喊,沉神于凛肃之风,徐徐开眼,霎那间,星湖之目璀璨跳跃,暴出剑锋如雨散。

    “仙嗡……”

    琴音燎原,暴响于血河之上,飘飞于万众心海。大将军眼底急缩,身子微倾,愈来愈倾,直至最后,不得不捏掌作拳,肘抵腿间铁甲,拳撑下颔,呼吸越来越弱,唯余虎目乍吞缓吐。

    琴音漫原,盘旋于城上城下,须臾,猛然一撩,飙于苍穹,继而,辗转若絮,零零落落飘过青柳,绕过朱亭,荡于江面。江印絮,苇若舟,逆流而上,直抵历阳。

    历阳,血战正烈,厮杀震天,兖州军若猛虎出笼,携摧山倒海之势,贯向钱凤大军。恰于此时,桓温尽起所部向兖州军背后扑来。郗鉴勃然大怒,当即便欲率后阵两千,抵血桓温。殊不知,桓温却顿了一顿,好似听见了风中的琴音一般,眼底急缩暴展,一挥长枪,绕过兖州军,撞向钱凤右翼……

    “仙嗡,嗡……”

    琴音冉展,慢慢升向九天。刘浓神情冷凛如冰山,待蓄势已至其极,泼指如暴豆,冽冽风中似聚了千万冰剑,唰唰唰暴裂疾插,直欲将乾坤寰宇扎个尽穿。俄而,琴音一缓,仿若功成身退,悄悄隐于天边,藏于草芥。

    “嗡,嗡……”

    弱不可闻,渐而无声。

    华亭侯双手按琴弦,面上潮红如血抹,眼中却带着莫名悲伤,将琴递给冉良,伸出双手将对面的大将军缓缓扶正,而后,拾起身侧血盔,扣于首,正了正盔缨,系了系颔巾,扫了扫裙甲,揽手于眉上,重重一揖。

    永昌元年,二月十九,春分,斗指壬,大将军王敦,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