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小说网 > 门阀风流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吾有一求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吾有一求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天机之神局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零点小说网 www.ld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半晌无言,帐中静刘浓凤目微眯,鼻尖蕴绕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极其轻微,若非刻意细嗅,断难觉察。

    大祭司睫毛扑颤了两下,白嫩的脸颊涂染了一丝晕红,若不可察,继而,抓着火焰权杖的尾指翘了翘,而后,稍稍一想,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对面的刘浓,索性直言道:“将军慧目若炬,伊娜儿左掌难为。”目光纯正,眉宇凛然。

    闻言,刘浓嘴角的戏谑徐徐尽敛,身子坐得稍微直了些,心中则在揣度着伊娜儿的来意。伊娜儿亦未有言语,二人目光时而互触,倏而交缠,大祭司目若深海,成都侯目如星湖。一者深蓝,一者漆黑。各不相让,各不失色。

    稍徐,伊娜儿终究不敌,微微低头,注视着案上的青铜雁鱼灯,火舌静吐之际,两缕金发垂下来,黯淡了纤细的眉眼,却使她棱角分明的轮廓更多几分明艳,凭添几许柔弱。

    羯人背弃了两百年来的信仰,将圣火与她一并放逐于野,神明的示意却模糊不清,已身将何去何从?圣火能否复燃光明?黑暗是否就此肆掠?诸此种种,深藏于心底从未示人,殊不知,却于此时薄发。便见得,大祭司的唇抿得越来越紧,深蓝色的眼眸泛着挥之不去的迷茫。

    刘浓觉察到了她的不安,锐利的眼光缓缓一收,拾起案上茶碗,浅浅抿了一口,淡然道:“闾柔确居上蔡,汝若欲见,可自行前往。”将碗搁下,续道:“且与谢艾一道同行。”

    “多谢成都侯。”

    蓦然间,伊娜儿倏地抬起头来,眸中迷茫层层褪尽,继而,眼底星光骤然璀璨。而后,嘴角的笑意寸寸绽放,光洁的脸宠在灯火的映衬下,泛着炫目的光泽,令人观之失神。别致的笑容,调皮中带着骄傲,尚有几许得意,异样美丽。殊不知,刘浓却剑眉凝川,嘴角微挑,神情不悦。

    “哼!”刘浓冷冷一哼,气氛顿时为之一凝,冷寒若冰。成都侯恼了,暗道:‘好你个胡女,安敢以言语欺诈于我!’微微倾身,目光如剑,森寒直刺。

    伊娜儿悄然避过他的眼光,将权杖横放于腿上,双手端于左腰三分位,浅浅一个万福,微笑道:“成都侯勿恼,伊娜儿并非有意试戏!”说着,见刘浓眉目犹呈冷然,便敛了嘴角笑容,轻声道:“听闻成都侯欲知青州战事,伊娜儿恰好自广固而来,来时,单于元辅引大军围城,此时,想必已破城而入。”

    刘浓冷声道:“广固城坚可譬洛阳,曹嶷屯军三万于城,石虎纵然携十万大军亦断难取之!”

    伊娜儿道:“确如成都侯所言,奈何曹嶷已中伏身亡。”言罢,摸索着杖首火焰,眸子微悸。

    刘浓眼底猛然一缩,眉心随即皱得更紧。

    伊娜儿再道:“临走时,伊娜儿得见,广固城为血腥缠裹,血河蜿蜒十余里,累累头颅筑成了骨山。秃乌与墨鸦飞满了天空,争相逐食。经此一恶,青州之地,千里无人烟。”声音极沉,肩头颤抖。

    伴随着她的言语起伏,刘浓眼底的冷凛愈聚愈盛,嘴唇抿成了一道弧锋,按于膝上的双手则拽成了拳头,石虎嗜杀之名赫人听闻,广固城一旦为其所破,城中十余万汉民绝难幸免。想着,想着,成都侯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待开眼之时,中目吐锋,陡闪即逝,冷声道:“汝乃羯胡大祭司,世代受羯胡供奉,如今为何西行?休言乃为闾柔!”

    伊娜儿未避刘浓目光,深蓝色的眸子衔着成都侯的影子,嘴里则道:“光明与黑暗,誓不相容。羯人为奴时,光明照耀羯人。得阿胡拉天神眷顾,在圣火指引之下,羯人备养休栖,从善于内,从而强大,从而脱奴……”

    “从善于内,从而强大!一旦脱奴,疯发噬心,从而拔刀逐野,犯下罪恶滔天,其罪难言,其罪难书!而此,即乃阿胡拉天神之眷顾乎?!”刘浓冷然插言,面色越来越沉,声音不烈,却吐字如冰。

    一语落地,伊娜儿面色唰地一白,浑身不住战栗,眼中迷茫复现,紧紧的拽着腿上权杖,将嘴唇咬得一半惨白、一半滴血,半晌,目中痛苦难去,下意识的乱喃:“光明,黑暗……教义,神明,圣火……善良,善良岂会为罪恶所噬?阿胡拉必然战胜安歌拉,罪恶之黑暗必将消散,必将消散……吾神,阿胡拉之光辉……”语难成声,说着说着,竟然将权杖竖抱于怀中,脸颊贴着杖首,迷离的眸光不住闪烁,仿若即将陷入深渊。

    “嗯!!!”恰于此时,刘浓重重一声假咳,将其惊醒。

    乍闻此言,伊娜儿不禁浑身一抖,手中权杖“啪”的一声坠落,神情蓦然一怔,继而,嘴角一撇,好似欲泣,转念间,觉察到刘浓犹在身侧,雾影汪湖的眸子一滞,璇即,眨了眨眼,将挂于眼角的泪珠儿唰入眼湖中,而后,匆匆低头,弯身将权杖拾起,借机镇了镇神,待抬目时,鼻翼犹抹泪痕,神情却渐现平复,万福道:“伊娜儿,失礼了!”

    刘浓摇了摇头,心中一阵索然,待她神情渐稳,淡然道:“昔年,刘浓亦曾闻汝教之义,阿胡拉天神与安哥拉,二者乃善良与罪恶、光明与黑暗。”

    “嗯。”伊娜儿嗯了一声,柔柔弱弱的,意态怯怯的,显然尚未自悸恸中尽数苏醒,随后,睫毛唰了两下,低声道:“成都侯亦知吾教,伊娜儿幸甚。”言罢,偷瞅了一眼刘浓,将权杖抱得更紧,好似有些怕成都侯。

    刘浓嘴角一裂,不再看她,注视着案上跳动的火舌,声音微沉:“据闻,汝教之源,源于极西之域,安息。”

    “嗯。”伊娜儿又嗯了一声,微微咬唇。

    这时,红筱走进来,将案上已凉的茶壶撤走,换上热茶,尚且瞄了一眼伊娜儿。不知何故,伊娜儿缩了缩身子,状若一只受惊的小白猫。红筱微微一笑,抱着茶壶退出帐中,心道:‘大祭司又何如,不过盏茶时光,即败于我家郎君。”

    刘浓提起茶壶,一边注着水,一边道:“听闻,安息之地征伐极甚,时有二国常行厮杀,一者乃米底王国,一者乃乌,乌……”提壶的手一顿,眉头皱起,极力思索,却想不起来。

    伊娜儿却已然极为震惊,蓝琉璃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成都侯,嘴唇不由自住的微启,轻声接口道:“乌拉尔图。”

    “然也,乌拉尔图。”刘浓微微一笑,倾水泼珠,激得茶香四溢,声音渐缓:“此二国,一者信奉阿胡拉,一者信奉安哥拉。因时隔久远,刘浓所闻亦鲜少,却不知最终何人得胜?米底王国,亦或乌……”

    “当然乃是米底王国,阿胡拉光辉照耀下的米底王国。据《阿维斯塔》所载,信奉黑暗与罪恶的乌……乌拉尔图已然烟散。”伊娜儿容光焕发,眸子皎洁,亮若星辰。

    “然也,米底王国。”

    刘浓洒然一笑,捧起茶碗徐徐一荡,深深吸了一口茶香,心胸豁然洞开。此茶虽非烹煮,但茶叶乃是革绯携来的华亭龙井,经滚水一泡,芬芳清香渗神入髓,教人恍觉置身于江南烟雨中。据革绯言,此茶乃舒窈亲手采摘。伊人情深,茶叶香透,成都侯浅浅抿了一口,暗自回味,淡声道:“光明即乃秩序与稳定,黑暗即乃动荡与混乱,然否?”

    “然,然也。”伊娜儿嘴唇蠕动,眸子微澜,此乃《阿维斯塔》最终教义,更甚于善良与罪恶,稍稍一想,遂又补道:“善与恶现于光明与黑暗,秩序与稳定必将战胜动荡与混乱。是以,羯人为奴,阿胡拉天神赐于光辉照耀!”

    二人所言乃本末之道,伊娜儿所言乃善与恶体现于外,而刘浓所言则是事物根本,并不冲突,不过乃是由浅入深之理。伊娜儿之所以补足,乃是因其过于震惊。

    “甚好!”

    刘浓将茶碗一搁,注视着伊娜儿,沉声道:“然,汝仅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为秩序与稳定?何为动荡于混乱?信奉阿胡天神之米底王国即若我汉家,世代劳耕,春播秋获。信奉安哥拉之乌拉尔图即若胡人,飘荡于野,逢秋肆掠。汝仅知其为奴,却不知,胡人之本性已然千年,杀戮与抢掠也已千年,深存于灵魂烙印之中,乃其根本所在!阿胡拉,阿胡拉,嘿嘿……”言至此处,未再持续,目中锋剑,冰冷、决绝!

    “安哥拉,安哥拉……”

    伊娜儿嘴唇开阖,不住念叨,眸光一点一点焕散,浑身轻轻痉挛,渐而,眼眸中泛起泪水,颗颗晶莹的泪珠儿扑簌簌滚落,她却半分不觉自己正在哭泣,犹自颤声道:“两百年了,两百年了……莫非,莫非,由始至终即乃,即乃……”

    “即乃荒谬!”刘浓冷然接口。

    闻言,伊娜儿的身子瞬间一软,渐渐的,竟然坐不住身,只得掌着矮案边缘,借力不倒,脸上爬满了泪水,瞥了一眼刘浓,复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火焰,再瞅了瞅案上灯火,悲声道:“两百年!数十代祭司不远万里而来,躬身匍匐:传道、行医、治善、劝理、明性、启慧!两百年!圣火之光为何照耀安哥拉两百年!!”

    “唉……”

    刘浓默然一叹,对其所言圣火他亦有所知晓,其教义崇尚团结,其教义崇尚秩序与稳定,其教义反抗罪恶与黑暗,然,其教派却流离于中土数千年,无它,多为皇权所不容!然,而今其教尚未如同千年后的那般森严,亦未如千年后那般缔造了辉煌的汉人强国。

    良久,良久。

    脸上泪痕默干,抽泣声轻微,伊娜儿抬起头来,抱着权杖,定定的看着刘浓,光洁的喉咙微微滚动,哑声道:“多谢成都侯,始至而今,伊娜儿方知神明之意乃何,方知圣火之光为何指引伊娜儿西行!多谢成都侯启慧于伊娜儿!”言罢,缓缓起身,柱着权杖,朝着成都侯按着左胸,深深弯身。

    “罢了!”刘浓淡然的摆了摆手。

    殊不知,伊娜儿却未起身,弯腰道:“成都侯乃圣火垂青者,乃神明所赐先知智者,伊娜儿不敢有瞒先知,此番西行,一者乃为见闾柔殿下,欲恳请殿下北归,复将圣火之光点燃于浚稽山。一者,即为解心中所惑!”

    先知……仅一席话语便成了先知?刘浓啼笑皆非,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泼了满襟,讪讪的将茶碗放下,扫了扫衣襟,漫不经心的道:“闾柔居上蔡,并无人禁锢。然若欲北行,唯恐为石勒所获。而此,并非刘浓愿见!”

    伊娜儿心思瞬间百转,随即了然:闾柔之所以南下,即因石勒欲与柔然人联姻,从而共伐代州。而代州之地为鲜卑人占据,若石勒靖平代州,势必携裹柔然人齐下江南。稍徐,她理了理心神,答道:“先知但且宽心,如今羯人虽背弃了圣火……非也,圣火与罪恶不两立!光明势必荡涤黑暗,是以……是以,拔乱反正!”老半晌,她方想起措辞,遂后,补道:“然,若欲北归浚稽山,伊娜儿自可护得殿下周全。”

    刘浓冷声道:“如何得护?”

    伊娜儿道:“身为大祭司,当擅医术,伊娜儿之医术虽不至肉死人,活白骨,却有独到之处。伊娜儿若行调理,无人可辩得闾柔殿下。再则,羯人尚不敢为难伊娜儿。”言至此处,眸子一转,察了下刘浓的神色,见其意动,她的心中却转起了另一念,遂轻声喃道:“然,而今,伊娜却不愿北归,恳请先知,且容伊娜儿将圣火之光播于豫州!此举方乃……方乃拔乱反正!”言罢,斜持权杖,默然跪落于席,深深万福。

    刘浓凝目沉思,心绪电转,继而,蓦地思及一事,眼睛豁然一亮,急急地道:“汝之医术,莫非亦同方才之火?”

    “非,非也……”伊娜儿脸颊一红,声音微颤。

    “唰!”

    成都侯猛然按膝而起,垂目伊娜儿,目光如炯若束,扫得伊娜儿缩了缩白晰的脖子,蜷了蜷玲珑凸致的身子,心中怦怦直跳,暗忖:‘先知好似喜色,帐中尚存绝色女子!若,若真是如此,伊娜儿该当何如?伊娜儿,伊娜儿……’她乱乱的想着,愈想,浑身抖得愈厉害,眸子流离,暗觉手脚发软,脸颊滚烫如火。

    “咕噜噜,咕噜噜……”便在此时,刘浓暗觉喉咙干涩,抓起案上茶碗,胡乱饮了一气,茶入胸中,荡平如潮思绪,复深吸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淡然道:“吾有一求,望汝莫弃!”

    “啪!”

    火焰权杖再次坠地,伊娜儿小嘴微张,眉目惊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