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小说网 > 门阀风流 >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相知相惜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相知相惜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天机之神局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零点小说网 www.ld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乾阳,抓着峭壁爬出了深渊,将将冒出半张脸,便迫不及待的将光辉泼洒于苍茫大地,为费城内外注了一层金汤。兴许在它那只赤目金瞳的眼中,千万载,即若弹指一瞬,生与死,亦若浪花起伏。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卑微。

    天地何其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冷风亦无情,将旌旗裂得哗哗作响。

    三丈旌旗竖插在简易的箭哨上,鲜卑人树格真辉抱着长枪蜷缩于其中,他是羯人的奴隶,自呱呱坠地便为羯人而战。其人睡得极沉,歪着脑袋,抽着鼻子,阳光从木板缝隙钻进来,斜斜的照着他嘴角的口涎,既细且长,晶晶亮。

    时值浓秋,晨间凛寒,冷阳浸来时,朔风也悄灌,即便犹在梦中,树格真辉也亦感触到那刺骨的寒冷,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赤着的脚,嘴巴歪得更斜,于是乎,那长长的口涎便“滋”的一声,断了,滴落于他的手背。

    经此一激,树格真辉的眼皮颤动了两下,随即,嘴唇不住的蠕动,轻声的诅咒着。细细一听,乃是鲜卑胡语,囫囵不清,实则,他在诅咒着先锋大将逯明,若非逯明一来,即将那破烂的小城一把火给焚了,他亦勿需在此顶风宿露。当然,他的声音极低,唯自己可闻,如若不然,他的头颅便将悬于旗颠!虽然,胡奴身份地位强于汉奴,然则,终究为奴!

    半晌,树格真辉扭动了下脖子,眼睛虚开了一条缝,瞅了瞅箭哨角落里的束阳,但见内中飞着茫茫浅絮,嘴角豁然一裂,嘟嚷了两句,继而,歪着脑袋瞥向斜上方,只见那个汉人女子依然在,他微微笑了一笑,转而,眼神略带忧伤。

    这是个美丽的女子,身子犹若羊酪,娇嫩而芬芳,有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乌缎般的长发。若是她不飘来飘去便好了,若是她的眼睛尚可眨动便好了,树格真辉作如是想,想着想着,他柱着长枪,竭力的站起来,想伸手去抚摸一下那飘散在风中的长发。

    三千乌雪,瀑洒于阳。缠绕于指尖,如丝般细滑。树格真辉闭着眼睛感受着它的柔软,嘴角愈裂愈开,虽然她已然逐渐腐腥,但他却犹自记得,初见时她的俏丽。蓦然,指间一空一凉,树格真辉睁开迷茫的眼,却见那头颅伴着风越飘越远,当即来不及思索,斜斜探出长枪欲将她够回来。

    “嘿嘿……”树格真辉以枪尖挑着绳索,小心翼翼的往回绊,待那小巧的头颅打着转儿,越靠越近,他探身出哨,伸手扯住了发端,想了一想,深怕她再飘走,便把枪一放,废力的解下腰带,使劲的舞了几个圈,瞅准了那细细的绳索,猛然一扔,即见得那长长的布带恰若长虫探首,一下便啄住了绳端,尚且绕绳打了几个转,树格真辉嘿嘿一笑,扯住垂下来的布带,系于箭哨木柱上。如此一来,纵然烈风如刀,她也不会扔下他,独自远走。

    凛风悄然,旭阳浅暖。

    树格真辉凝视着她的脸庞,嘴角带着醇厚的笑容,在他的眼中,腐烂的她依旧美丽。

    稍徐,他拾起长枪,将枪尖在木柱上擦了擦,从角落里摸出一条绳索,扎住那晃来晃去的破烂羊袍,继而,拍了拍手,将脑袋探出箭屋,看向身后的军营。只见悠悠白雾缠绕着一望无际的营盘,终宿之火犹在明灭闪烁,间或得见熄灭的火把正冒着微弱清烟,奴隶军营在前,匈奴军营处后,羯人军营居中。极其易辩,无它,万恶的羯人总是将自己护的极好。

    “嗯……”即于此时,树格真辉神情一怔,好似听见一缕声音,正伴着晨风浅浅浸来,当即将耳朵贴着木柱,细细聆听。

    “蹄它,蹄它……”马蹄声么?似是而非。

    “吱,吱吱,嘎吱,嘎吱……”声音极其怪异,树格真辉眉毛皱成了一团,渐而,心中霍然一明,抬头看向她,只见她正在风中荡来荡去,那奇异的声音来自于绳索与布带的磨擦。

    树格真辉笑了笑,晨风有些冷,便将枪搁在一角,蹲下身来,伸手拍了拍脸,转念间,亦不知想到甚,轻轻的哼起歌来。歌声低微而绵长,恰似一双皓洁如玉的手,正拔弄着漫野青草,极其温柔。

    “咯,咯咯……”声音又来了,树格真辉皱着眉头看向她,见她规规矩矩的肃于风中,一动未动,他偏着头想了一想,懒得管了,反正再待小半个时辰,他便将吹响那弯长的牛角,将整个军营至梦中唤醒。嗯,兴许,他们尽数死在梦中,会更好一些。

    一想到这,树格真辉裂了裂嘴角,转眼之时,却见木枪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他伸出手,碰了碰枪身,焉知,却感触到一阵剧烈的滚颤。莫非是风?挑眉看向枪尖,只见枪尖亦在微微战栗,若非阳光叠煜,断难觉察。

    风来了么?风来了,箭哨在颤抖……

    树格真辉心中狂跳起来,紧了紧腰间的绳索,将长枪抱在怀里,缩着脖子,一寸一寸的探出头,望向南之天。赤日居东,如剑似束的光芒斜斜刺来,他眯了眯眼,欲将眼缝睁得更开,殊不知却眯得更紧,嘴唇轻轻开阖,亦不闻声。渐而,一滴汗珠滚落鼻尖,坠于脚指头,触觉极其轻微,他浑身却猛然一抖,而后,竭力的、慢慢的转过头,哑着嗓子,喊道:“敌袭!!!”

    声音发自胸腔,滚涛如洪,脱口而出时,却极其微弱,弱不可闻。于是,他捏起拳头,猛地捶向自己的胸口,霎那间,气海通畅,便在这时,他猛然看见,她正注视着他。紫乌色的脸庞,空洞洞的眸子,内中尚有些许零乱的肉芽,隐约得见,白蛆正钻进爬出,而此一切,皆拜羯人所赐。转而,他咬了咬牙,嘻嘻笑起来,笑声桀桀,仿若深渊中的魔鬼,笑容灿烂,又似朝阳中的茫辉。

    片刻之后。

    “轰隆隆,轰隆隆……”

    “敌袭!!!”

    “噼里啪啦,哗啦啦……”

    “唷嗬,唷嗬……”

    倾山倒洪的马蹄声,拉长了脖子的尖啸声,蓬帐轰然四散声,乱七八糟的叫声嘶响于天。而此一切,树格真辉恍若未闻,静静的看着她,暖暖的笑着,残黄的牙齿在冷阳中泛着微弱的光泽。待蹄声越来越近,他柱着长枪站起来,裂着大嘴看向身后混乱的军营,喃了一句:“尽数去死!”而后,掌着哨柱,打斜探出身子,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掌,抚摸了一下她那坑坑洼洼的脸庞,笑容深情,璇即,把枪一扔,张开了双臂,面对着南向。

    南向,怒海涛天,当先一骑,顶盔贯甲,身材极其雄伟,冷冷瞥了一眼正伸展双臂的树格真辉,继而,俯身一捞,即将挂于马腹的长弓捞于手中,待奔蹄至八十步外,未予瞄准,张弦至满月,脸上七星猛地一抖,离弦之箭,脱鞘而飞。

    “嗖!”、“扑!”箭如电芒,若针戳布,扎入树格真辉的喉咙,带起一道血箭,透脖而出。树格真辉身子猛烈的摇了两下,随后,状若草人,轻飘飘的栽落箭哨。头下脚上,脖子坠地,“咯!”的一声,脑袋歪在半边。璇即,怒蹄踏来,将他踩作齑粉肉泥,他却犹未尽死,嘴角不住溢血,瞳孔愈放愈大,然则,至始自终,他的神情平静,静静的看着她……

    杀戮,梦魇般的杀戮。三千精骑即若一柄怒剑,由南至北,纵贯奴隶军营,将将至梦中惊醒的胡人奴隶,甲未覆身,刀未出鞘,兵难寻将,将难知兵,仅仅猛然一个俯冲,便若纸飞散。刀光起落,人头横滚。

    少倾,来骑追逐着溃军卷向羯人军营,逮明大惊失色,本欲引骑拦截,却险些身陷敌骑,见势难为,只得调头便逃。他这一逃,顿时溃不成军……

    一个时辰后,桓温追杀三十里,陈尸横野,血流成河。眼见越追越远,唯恐中伏,便勒止全军,遂后,静待一个时辰,但见四野不闻马鸣,唯余风啸冷凛,桓温冷然一笑,当即唤过传令兵,令其一人三马,火速回禀郯城,而自己则就地扎营,静待回令……

    ……

    竖日,郯城。

    谢奕踞坐于城上箭楼中,眯着眼睛,凝视晨阳爬窗。在其身前,传令兵满脸大汗,单膝跪地,正行禀报着战果:“回禀将军,桓郡守突袭石虎前军于晨时,溃其于费县。”

    谢奕问道:“前军几何?”

    传令兵道:“五千之数!然,埋灶过万!”

    “五千,复灶过万……”谢奕眉梢一拔,按着膝盖,站起身来,度步至窗前,细细一阵沉吟,冷声再道:“除此之外,可有异动?”

    传令兵嗡声道:“桓郡守追击三十里,静待一个时辰,未有异动!”

    “暂且退下!”谢奕摆了摆手。

    传令兵神情一怔,继而,抹了一把汗,默然退却。待其一走,谢奕推开窗,让斜阳透进来,洒满室中。阳洒漫浸,衬着谢奕半张脸,忽明忽黯,璇即,好似心中难决,背着双手,徘徊来去。

    半盏茶后,步伐稍稍一定,默然走到案后,转念却又走到室口,继而,又阔步走向窗前,直视着晨阳初升。稍徐,猛地以拳击掌,目光顿定,反手捞起长枪,走向室外,大步若流星。

    “唰!”恰于此时,室帘一挑,一个斜长的影子探进来,璇即,高头木屐踩着斜影走向谢奕,步伐极沉,木屐声却清脆,须臾,即闻那人道:“二弟,切莫轻举妄动!”

    谢奕未言。

    那人再道:“郗公与成都侯计定,我等只需防石虎南下即可!待成都侯蹑尾追来,再出不迟!”

    谢奕冷声道:“瞻箦远道而来,士卒定然疲惫,若其有失,谢奕有何面目踏足华亭!”

    那人顿了一顿,淡声道:“成都侯此人,足智多谋,向来谋定而后动!其人若来,势必已操胜卷于握……”

    “足智多谋,足智多谋……”

    谢奕喃喃念着,突地,声音猛然一拔,怒道:“尚兄,休得再言,世人皆羡瞻箦之功,却不知瞻箦之不易也!世人皆言瞻箦擅谋,却不知瞻箦之苦也!吾等身居江南时,瞻箦独行于北!吾等尽享烟雨时,瞻箦枕戈侍甲!吾等怀抱妻儿时,瞻箦宿风孑雨!常闻人言,若易位处之,当可譬瞻箦!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半晌,指着谢尚:“此言,何其谬也,纵然易位处之,亦无一人乃是瞻箦,亦无一人可及瞻箦!”说着,将身一错,绕开谢尚,挑帘而出,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吾已令八百里烽骑至下邳,想来,郗公定至!”

    “郗公之令,乃据守郯城!”谢尚在背后吼道。

    谢奕回过头来,冷然道:“尚兄向来多智,吾存五千将卒于城,城中尚存数千部曲,尚兄当可守得,静待郗公前来!”言罢,再不多言,阔步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