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小说网 > 门阀风流 > 第四十章 诗乃心发

第四十章 诗乃心发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天机之神局逆鳞银狐

一秒记住【零点小说网 www.ld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曲在九转,鸣而不绝!

    刘浓沿曲水而走,行得快而不乱。一路所遇之人皆微微侧身相避,最是那些世家女郎们,捏着小团扇,遮着半张脸,双双明眸剪了又剪。

    陆舒窈问陆纳:“七哥,是他操的琴,对吧?”

    陆纳眼光一直随着刘浓,见他走得快极,看似春风晓拂自得意,心中却知此刻的刘浓定是苦杂纷呈,渭然而叹:“瞻箦,金玉在外、内秀藏胸,非真名士不可懂也!我能识瞻箦,何其幸也!”

    陆始沉声道:“若论琴,我现下自是略有不如,嗯,诗亦不如,可你将其视之过高!难道其可胜得嵇叔夜,盖过卫叔宝不成?”

    陆纳嘿嘿一笑,未接他言,捉酒而饮,暗道:阿兄,你的琴,永远皆不能与瞻箦比肩矣!

    陆舒窈偏过头,温言:“大哥,七哥说得对呢。作诗,立意最难,那,那刘郎君能具那般诗意,胸中定藏垒垒丘壑,且深不可测呢!”

    说完,她悄悄回头,眨了一眼斜对面故作未知的顾荟蔚;顾荟蔚则以一根中指轻轻的敲着案面,谁也不知她在想甚。

    “噗嗤!”

    陆舒窈一声轻笑,随后身子浅浅后仰,迎上顾荟慰的眼睛。

    ……

    缘尽于此么?

    刘浓挥袖而至第九转,至今日后,郗鉴便不会再予以提携,说不在意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在意那份由衷的情份,六年!尽逝?

    一拂袍摆,落座。

    “啪!”

    祖盛在对面猛地一拍案,冲着他紧紧的捏着拳头,抖了抖,咬牙切齿道:“瞻箦,妙哉!”

    “呵呵……”

    刘浓忍不住地笑了,戏问:“妙在何矣?”

    “妙在,妙在……”祖盛圆圆的眼睛转来转去,一时卡壳,妙不出来。

    刘浓洒然笑道:“妙在,妙不可尽之于言也!”

    “妙哉!”

    祖盛大赞,抚掌笑道:“有瞻箦美玉在前,我不形秽;与汝为友,不缔于侨居善室也,理应与瞻箦同德,不求共领风水秀色,可亦需知其意而辩雅也!”

    刘浓微笑不语,心中则是对其另眼相看。

    不自屈,方能不屈!

    果然,在第二轮时,兰盏搁岸于祖盛身前。其持杯而走,面对世家子弟毫不怯场,一首七言咏古朗朗上口,亦为其博得好评。陆晔给他定了一个四品,对庶族寒门来讲,四品诗风亦是绝佳。毕竟,不是人人皆有刘浓那般好运,郗鉴临绝之时,尚要再次相助。

    流觞三轮,正雅便毕。日头稳稳落在正中,晒得人洋洋生懒。山中之人尽皆摆上吃食,推杯换盏饮咏而歌,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待食毕,雅集不散,反而由郗鉴将其推至高潮,其言:“今方春暖,雅士皆聚,有二三子秀美于水。汝等当携风随絮,大可聚而辩之、考之、查之,我等愿作壁上观。”

    言罢,几位长辈相携至亭,悠然而下棋去也,把这韶华留给曲水畔的年轻男女们。临走时,郗鉴缓缓向刘浓点头示意,心道:瞻箦,无须顾忌于我,当仁则不让,一鸣便惊人罢!

    刘浓重重伏首,遥稽。

    高潮,这才是高潮。

    每逢上巳节,曲水流觞后的闲聚才是压轴戏。前翻曲水流觞中的拔筹者,需得坐于明处,经四方之人考究。不论男女,皆可上前难之。特别是世家女郎们,个个目光相投,必然施展全力(类似女选男,轮翻上阵)。但凡拔筹者,此刻皆心情复杂,既心喜而有荣,又暗自怯怯也。

    “瞻箦!!”

    陆纳哈哈大笑,挥着宽袖迈至九转口,脸上洋满喜意,一把拉起刘浓:“走,我给你选了个好地方,正适一会群英也!”

    刘浓笑道:“祖言,你亦是拔筹者……”

    “嘿……”

    陆纳不以为然的挥着手,打断他的话,笑道:“我之深浅,我尚自知。今日,只睹瞻箦风仪,别的不论!”

    祖盛亦道:“正是,理当尽睹瞻箦之才。”

    刘浓见祖盛几翻想上前与陆纳见礼,又有些惴惴,知他是恐陆纳自持身份不予待见,遂笑道:“祖言,此乃我新结之好友,祖茂荫!”

    陆纳瞥一眼祖盛,见其眉目舒直,方才所咏之诗亦不错,便揖手笑道:“瞻箦之友,便是我之友;陆祖言,见过茂荫兄!”

    “祖茂荫,见过陆郎君!”祖盛心中甚是感激,若无刘浓引荐,他一个寒门出身,想结识高门大阀子弟,不异于痴人说梦也!

    略作见过,刘浓随着陆纳穿出柳丛,此时众人待他已久,一双双眼睛注过来,盯其一举一动。陆纳与其并肩而行,指着一方翘石,笑道:“瞻箦,可敢居于此,受众诘难乎?”

    “有何不敢?”

    刘浓朝着四方一个团揖,唇左微歪,随即目不斜视登上高台。见台上已铺青苇,去屐踏入,遥遥一望,但见白云苍狗缓浮杳然,有雁北来,一行行。

    “喀……喀……”

    头雁长鸣而过,徒留惊鸿若掠。鸣声止,人落座。

    静!

    众人抬目而视,绝美郎君袍摆随风而漫,被日一映,面作红玉层绽。

    “好美的郎君,真壁人也!”

    “俊也,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是为瞻箦!”

    顾荟慰坐于桃树下,满红辉着大紫,惹得各家郎君悄目而探,她却浑然不觉,悄撇一眼于水畔孤零作书的郗璇,浅声道:“阿弟,你去问难!”

    “是!”

    顾淳眉毛一跳,喜滋滋的弹起身来,挥着袖就往人群里钻,总算让他等到了,诗被人比下去,这问难可不能再输!三两下钻至与石台相对的一方高地,叉着腰问道:“帝臣不蔽,简在帝心。“简”何解,请以老庄而论!”

    嗯?

    尖锐,直接亮白刃!刘浓一眼掠过,见是顾淳,缓缓点头,笑道:“简在帝心,简在不言,简在无所逃以天地之间矣!简不为物,不知其所以然,盖之如天、容之于地;故,简矣,简在无须言也!”

    简在无所逃以天地之间,简在无须言!刘浓将“简”喻为天地自然,存于至公之理,无须去言便已明理;是以,不言,因无须言!解得极妙!

    “谬矣!”

    顾淳一挥右袖,朗声道:“简在帝心,汝何知之?不知其所以然,是为不言,而非无须言。以不言而代,莫非乃不知而避,窃难于胸?不可取也!”

    刘浓哂然一笑,慢声道:“然也,我非帝君,子亦非我,安知我不知也?坚石不可催,游鱼不离水,北雁逢春必南归,此皆为简也!何须再言?”

    顿住!

    顾淳略加思索,扬声道:“然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帝以笼为物,何言无物?”

    言罢,他负手而立,嘴唇上扬。以庄言庄,以庄制庄,以“简”引出刘浓的《无形论》,再行之格物,以有形而制无形。辩难有度,步步皆扣,不愧是久经清谈辩难熏陶的人物。

    到要看看,你如何再解!

    陆纳眯着眼,细细推敲,暗暗替刘浓捏着一把汗,虽说顾淳此言有雄辩之意,但辩难本就如此,不穷个究竟绝不罢休。一转眼,不知怎地就溜至桃树下,待见那丛大紫正在轻敲案面,仔细阖眼一辩:“咦,格,格格。”,随后大喜,望向刘浓。

    而此时,刘浓暗暗一叹,淡声道:“同类相比应,固天理。”

    顾淳正待言之,却听他再道:“天机不可泄,若论究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

    “不然……”

    “阿弟!”

    顾淳本欲削尖脑袋再上,闻听一声轻唤,正是树下阿姐。顾荟蔚摇着头,心道:这个刘郎君,已初见章统矣,阿弟不是他对手!不可再辩了,再辩只会越败越惨!

    “噌,噌噌!”

    顾淳踏着木屐忿忿而至,听见阿姐敲指的节律为一慢两快,低声道:“阿姐,我还没输……”

    “格!!”

    顾荟蔚扣指而制,冷声道:“再辩,则是三岁孩童斗草尔!汝,怎可如此?”见阿弟垂头丧气,又道:“莫泄气,亦莫急,稍后,阿姐给你赢回来!”

    “阿姐……”

    ……

    击退好辩的顾淳,再击败几个想借其扬名的士庶子弟;想以辩难而阻之的世家青俊们,一时间皆是筹措,不敢再前。倒是那些世家女儿们,却听亮、看亮了眼睛。

    突然,一个女郎壮着胆子,悄悄抛出个香囊,不偏不倚,正正落在刘浓面前。

    手工不错!

    刘浓拾起香囊,微笑着放入怀中,朝着那扔香囊的女郎稍稍阖首。谁知下一个瞬间,便让人悔之晚矣!

    一呼一吸之间,香囊自四面八方,乱飞!

    “扑!”

    “扑、扑、扑……”

    不多时,面前竟堆起小小一座山。甚至有一只香囊居然挂在青冠上不肯下来,刘浓无奈,把它取下来,看着眼前的香囊山,犯难了:袖袋只有两只,尚藏两个鸡蛋,再容不下别物啊!

    只得命来福将这些香囊统统好生收起来!

    吴县不大,此次前来的世家女郎,除了顾、陆,其余皆是次等士族,个个与他门当户对。女郎们心中暗喜:如此才貌并重的美郎君,何处可寻也?幸而逢得天时,将将才悔了婚约!嗯,求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切不可故作羞涩!要不要再投一个,亦好让他记住我呀……

    “哈哈!”

    陆纳看得大乐,放声大笑,比自己得人称赞更为开怀,一回头,见小妹的女婢抹勺掂着足,右手扬着香囊欲投,奇道:“咦,抹勺,莫非汝……”

    “我,我……”

    抹勺低着头不敢看他,半天,蠕道:“我想替小娘子投一个……”

    “抹勺!!”

    陆始冷哼一声,斥道:“莫要胡言乱语!我江东陆氏……”

    “阿兄!!”、“大哥!!”

    陆纳和陆舒窈齐声相唤,陆纳心中微惊,看向小妹。陆舒窈面不改色,只在脸颊稍见浅红,低声道:“不过是凑节、凑景,大哥何必挂怀,我还要去问诗呢!”

    说着,她竟斜捧腰间去了,身后跟着四个贴身近婢。

    陆始抱怨道:“七弟,皆怨你,稍后至家,小心阿父的竹节!”

    “凑节、凑景!”

    陆纳涩然再补:“阿兄,你又不是不知,小妹自小见诗则喜。瞻箦咏诗可堪天人,上去随景问雅,有何不可?莫要杞人忧天!”

    顾荟蔚见陆舒窈缓步浅行,眼光一直相逐,心中极是佩服,暗道:陆家小娘子,果真名不虚传,玲珑剔透不滞于外物,致情致极也,难怪其诗不可以寻常而论!

    再一转首,郗璇仍在作书,有心想要去看她到底在写啥,稍想,终是忍了。命女婢取来笔墨纸砚,略一思索,遂悬腕而就。

    “陆小娘子来了!!”

    这时,围拢的人群一水两分,注视着冉步徐来的陆舒窈。她领着四个女婢行于中道,眼光柔柔的直铺,不惊不斜,鹅黄的襦裙衬着身姿;十字髻两侧各有一朵桃花步摇,轻眨轻颤;浓淡恰似画,而人则是画中静默的花仙子。

    陆舒窈,吴郡的骄傲!顾荟蔚,吴郡的妙骨!

    她要去问雅吗?能让她问雅,幸何如之啊!

    陆舒窈去了,俏生生的立于高台的对侧,朝着对面的郎君微微一个欠身万福,软声道:“吴郡陆舒窈,见过刘郎君。”

    陆纳的妹妹,会咏絮的小娘子!该不会亦和郗璇一样罢……

    刘浓眼光不着痕迹的掠过下方陆纳,见其面色略显尴尬,心中顿生不安,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委实令人有些心寒,不敢大意,挽礼而至眉,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陆小娘子!”

    声音很淡,偏冷!

    陆舒窈身子略略一顿,眨眨漂亮的长睫毛,问道:“敢问刘郎君,诗当以何为意?”

    诗当以何为意?!

    刘浓眉间微凝,暗道:剑走偏锋啊,一个柔弱的小女郎,不问花与月,竟问出这样概念性的问题!她是何意呢?是要以诗意而问难吗?这倒新奇!罢,不管了,索性与你辩之!只需注意分寸,给陆纳留些颜面便成!

    朗声道:“若论诗意,怯不敢居之。然,浅见以为:诗乃心之发,心正则诗正;心颠若狂,诗必亦随风,飘渺难捉。再言诗意:喜、怒、哀、思、悲、恐、惊,如此七种,皆可入景,皆可入意。以心画骨,是为心触!以意行文,是以风发!不可据守而困城!”

    “诗乃心之发!”

    “七情俱入景!”

    “不可据守困城!”

    陆舒窈虚着眼睛,交叠的双手愈合愈紧。自古以来,诗便是随情纵意之举,若论高下,则以意论骨,以文论风。此论则不同,以心论骨,以意纵风;可高洁绝雅、慷慨豪迈,亦可温宛似水。这与现下的诗文将究华丽对摒,大有径庭啊!可是为何,却会觉得他说得对呢?

    她轻点三下眼帘,浅浅弯身:“谢过刘郎君!”

    刘浓暗中舒得一口气,希望她就此作罢,以免日后与陆纳心生窘迫,疾疾的揖手道:“陆小娘子,何必言谢,刘浓浅见尔!”心中则暗道:好小娘子,你快下去吧!

    “不过……”

    陆舒窈一声不过,刘浓扬起了眉。

    天不从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