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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乌衣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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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鸡啼天破晓,日拂林梢夜已归。

    “洛羽,打些温水来……”

    “来福哥,把青牛洗一遍……”

    “哎,那个谁……”

    一大早,小小的别墅院里忙碌纷纷,绿萝时尔唤着洛羽,倏尔又喊着来福,张罗着给小郎君换衫、套牛;革绯亦迈着款款的步子,走到室口浅浅万福,嘴角的笑意又软又静。

    昨日,小郎君被庭荐为太子舍人之事,犹如插上翅膀的胡蝶,飞遍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静静的落入这栋小院中,一石击起千层浪,阖族笑语欢颜,个个神情骄傲。

    洛羽低声问革绯:“革绯阿姐,那个太子色人哎,是多大的官?”

    鲜卑若洛抓着脑袋,纠正道:“太子舍人!”

    “要你多嘴,我当然知道是太子舍人!你个小胡人懂得甚,走开!”

    洛羽一把推开黑碳头,继续问革绯:“革绯阿姐,那个太子的屋里人,是多大的官?”

    鲜卑若洛嘿嘿傻笑,革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浅笑道:“多大的官,革绯不知,但革绯知道,自九品官人法施行以来,尚未有次等士族得之,更何况我们小郎君,尚未及冠。”

    “哇,小郎君好了得哦!”洛羽拍了一个巴掌,眼睛里闪动着无数的小星星。

    “洛羽,快进来帮我。”

    绿萝在室中唤,手里捧着一套衣服,皱着烟眉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穿。这是一套七品朝服,冠、衫、衣袍、青缘、蔽膝、佩绥、云履,一一俱全。冠乃梁冠,冠底为纯黑色,上面绣着云兰图,两侧冠翼微微向左右伸展、若蝶展翅,在额前正中有两道竖着的红梁。内衫是纯白色,衣袍是玄墨色,虽然亦是宽袖,但却与小郎君日常所穿大为不同,领口窄窄的,倒有些像箭袍呢。

    “尚有这个……”

    绿萝把一件小衣捧在怀里,左看右看,不识得,情不自禁的举得高高的,皱着眉头仔细瞅。这是一件蔽膝,其时长袍宽衫内大多都是光洁溜溜,刘浓自打一来便不习惯,早命人制作了衬裤。她服侍刘浓几年,从未见过此物,是以自然不识得。

    “此乃蔽膝,勿需穿它,只消内着黑裤便可。”

    刘浓走出来,正好见她还在投目凝望,一幅好生不解的模样,禁不住摸了摸鼻子。把那套七品朝服瞅了瞅,径自走到案前,捧起袍子往身上笔了笔,长短刚好。魏晋承汉制,朝服乃是曲裾深衣,穿起来比宽袍大袖尚要简单,只是看起来复杂而已。

    洛羽走进来,好奇的打量。

    当下,主仆三人协力合作,一阵手忙脚乱后,总算把这套七品朝服穿戴完毕。刘浓站在铜镜前一照,顿时惹得一大一小两美婢眼泛异彩。

    绿萝理着小郎君腰间的绥带,柔声笑道:“小郎君著墨色,更显俊美呢。”

    洛羽点头道:“是呢,比黑碳头……”话出一半,赶紧又吞了回去。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刘浓微微一笑,正了正头上梁冠,走出室。

    室外,一群正在静候的人,看见浑身墨色的小郎君走出来,眼睛齐齐一亮,但见小郎君头戴黑中竖红的梁冠,尾翼翘飞;身着三层滚边乌墨深衣,窄领宽袖而束腰,黑红相间的腰带束得较紧,勒出一身虎背与蜂腰;腰间左右各垂一道两指宽的红缨绥带,直直坠至脚踝;脚上则蹬着朱底墨邦快履,鞋头微翘,上刺兰云。

    好生一个英俊郎君,晨阳洒过来,卓卓不可言!

    来福笑道:“小郎君,美哉,美哉,大美哉。”

    “走吧。”

    一行人送至桥畔,青牛被来福洗得干干净,正甩着尾巴,晃着脑袋,哞哞叫。刘浓抚了抚牛脖,跳上车辕,今日要去建康宫朝见司马睿,再因太子舍人份属东宫属官,是以尚要拜见司马绍。待拜见完司马绍,尚需入大司徒府录牒,有得忙碌。

    红日初悬,青牛挑角。牛啼轻快人写意,不多时便来到了建康宫。

    建康宫,宫墙三重,外周八里,共计四门,八名顶盔贯甲的甲士守护着高达五丈的外宫门,刘浓来得不早不晚,瞅了瞅天色,旭日尚未攀上宫殿的望月兽,应在辰时一、二刻之间。在巷子口下了车,步行迈向正东门,南门非祭祀不开,北门非移銮不开,西门非国破不动,是以但凡臣子拜见,皆由东门而入。

    刚刚转过巷角,面临东门,便见东门口已有十几人背对静侯。大多都与他装束一样,想必亦是入宫拜见司马睿的新任太子舍人、洗马、庶子等。

    “朴朴朴……”

    便在此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稍稍回头,只见一人匆匆行来,边走边整理着顶上梁冠,眼见即将撞过来,刘浓侧身一避,揖手道:“华亭刘浓,见过殷郎君。”

    “刘,刘美鹤?”

    来人正在弄冠,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反问,随后便觉不妥,神情怔了一怔,徐徐放下两手,弯身揖道:“原是刘郎君,殷浩见过。”

    殷浩,面目方正,长眉而薄唇,两眼闪动时,极是生彩。俩人在丹阳结识,乃点头之交,此时相逢于宫门深巷中,都是少年俊杰,正当春风得意马蹄轻之时,惺惺相惜便由然而生。

    殷浩笑道:“月满之夜,君居月亭,我居蓬舟,共赏于月下,君,赋而鸣之,我,畅而洋之。然,我知君,君却不知殷浩。殷浩不才,略知《老》、《易》,亦粗通胡茄,若是得暇,愿于君对膝于席,畅谈一番。届时,望君切莫推辞。”

    刘浓看着长眉飞扬的殷浩,淡淡一揖,笑道:“理当如此。”

    当下,俩人并肩而行,轻言缓笑行至东门口,排在众人末尾。

    听得脚步声,静侯的人纷纷回头,都是年少郎君,也有几人面善,桓温亦在其中,刘浓朝着两位王氏子弟微微一揖,随后便垂手而立。

    桓温脸上七星微微一抖,快步行至人群末尾,朝着刘浓揖道:“瞻箦,桓温新得一幅图,疑是曹不兴之《兵符图》,稍后瞻箦若是得空,可否替桓温辩之?”

    刘浓眯了下眼,淡然还礼道:“甚是不巧,其一,刘浓不擅画,怎可辩得真伪……”

    桓温深深一揖:“瞻箦何需自谦,江左皆知,君与陆氏令夭小娘子乃……”言至此处一顿,抬眼看了看刘浓,又道:“瞻箦,切莫推辞。”揖而不起。

    众所周知,桓温昔日败于刘浓剑下,一时声名有损,两人情谊亦随即冰裂,而此时却仿若昔日友情丝毫未损,意态诚恳的邀请刘浓辩画,此举,颇有古之君子风范。

    便有人点头悄语:“龙亢桓七星,不辱其父江左八达之名也……”

    也有人低问:“美鹤将何如?”

    更有人轻喃:“江左陆令夭,吴郡之骄傲,点晴妙笔独得曹不兴之魂,恨不得一见也……”

    众人纷纷注目刘浓,而刘浓也并未让大家久等,朝着躬身的桓温淡淡一揖:“委实不巧,其一,刘浓不擅画,其二,适才我已应允好友。”

    桓温浓眉一跳,保持着揖姿,嗡声道:“瞻箦,前事已往,何故搪塞推辞也!”

    “何故强人所难也!”

    不知何故,殷浩一看桓温便不喜,抱着双臂,冷声道:“汝乃何人,我早已与瞻箦约好,汝为何与我相争?”

    桓温闻言一怔,抬起身子凝视殷浩,淡声道:“汝又乃何人?”

    “他是陈郡殷浩!”

    声音由人群之首传来,众人回望,只见王导族侄王允之慢腾腾的走过来。

    陈郡殷氏,以郡加名者,上等门阀。陈郡名门众多,谢氏、袁氏、殷式,相互联姻,相互扶持,殷氏虽南渡较晚,但族中郡望却半点未减。

    殷浩与王允之互一作揖,而后冷眼看着桓温,淡声道:“既已知我,汝乃何人?”

    静默三息,桓温半半一揖:“龙亢桓温!”言罢,沉沉一衣袖,转身便走,站到自己的位置,挺背,眼观鼻、鼻观心。

    “多谢!”刘浓对着殷浩稍稍含首。

    殷浩长眉一扬,淡声道:“本就如此,何必言谢。”

    “渊源怎可居得末尾,且随我来”王允之瞅了瞅人群,拉着殷浩的衣袖便往前走,行至队列前矛时,稍稍一站,便有一人垂首默退。

    王允之笑道:“君当在此!”

    刘浓细细一辩,嘴角微微一裂,宫门前的队例,亦是按照门阀等级来排列,王谢居首,以殷浩的家世,虽不及王谢,但也应该排在前面。无巧不巧,自己身为次等士族,理应站在这最末之处。而此时,刘浓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桓温,他正挑着浓眉看来。

    美郎君淡淡一笑,视而不见。

    “朴朴朴……”

    一阵脚步声响起,殷浩去而复返,站在刘浓身侧,见刘浓面上神情微奇,殷浩笑道:“此间极好,眼阔神驰,前方,甚挤!”

    甚挤……

    刘浓揖道:“华亭刘浓,见过渊源!”

    殷浩还揖:“陈郡殷浩,见过瞻箦!”

    就此一揖,彼此心知,从今而后,两人为友。

    “咚……”

    便在此时,一声钟响贯经天地,辰时四刻,东门开。八名甲士走到东门左洞,并排而例。左门随即洞开,一干乌衣俊颜鱼贯而入。

    沿着青石道徐步而行,昂首挺背,捧着玉笏、目不斜视。

    与此同时,建康城东,柳渡口。

    庾亮踩着船板,走入江畔之舟,落船时,震得水纹微微一荡。

    红日衔上柳梢,年老的家仆跪在柳下,稽首不起。

    江水绵绵荡荡,庾亮站在船头,仰首望向建康宫城方向,眯着眼睛喃喃有辞,继尔一振袍袖,转身钻入船蓬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