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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泼墨满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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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下得极奇,昨夜尚为星月,今日便飘了满野。碎湖款款来到东楼,一眼便见小郎君与少主母挑帘而出。

    小郎君穿着箭袍,身姿颀长,恬淡的神情中夹着几许飞扬。

    少主母身上喜服已换,披着鹅黄色的斗蓬,内中刺着蔷薇,未梳髻,三千乌雪以一条淡金丝绸系着,发端随意任洒,直直垂至腿弯。即便如此,少主母亦是极尽典雅的,润如玉子,教人无可挑剔,与昨夜偷偷推窗的女郎判若两人。

    碎湖抿了抿嘴,走上前,浅浅一个万福,柔声道:“婢子碎湖,见过郎君,少主母。”

    “勿需多礼。”

    刘浓与陆舒窈同时出言。

    陆舒窈伸手虚虚扶了一扶,而后,接过抹勺递来的翡翠簪花,柔柔笑道:“簪子虽浅,然其上珠花与样式,皆依舒窈笔绘而制,莫嫌。”

    “多谢少主母。”

    碎湖再度万福,正欲伸手接过簪花。

    陆舒窈却盈然一笑,微踏一步,细细的将簪子插入碎湖发髻中,歪着脑袋稍作打量,眯着眼睛,笑道:“极好,非是簪子美,实乃伊人娇俏。”

    碎湖俏脸稍稍一红,当即谢过少主母,礼仪周致,眸光纯和,柔声道:“少主母过赞,少主母乃江左画魂,显是簪子美。”

    “两者皆美……”

    刘浓心情愉悦,忍不住的插嘴,而后与舒窈对了对眼神,相互默默一笑,并肩入中楼,拜见娘亲。

    二人行于长廊,碎湖与陆舒窈四婢随行,远远的辍着。

    陆舒窈端着手,目视前方,眼角余光却漫不经心的掠着院子内外,并不时的偷瞧夫君,蓦地,水眉一颦,步子微微一顿,紧了紧腰间的手,鼻翼两侧滚出细珠。

    刘浓皱眉道:“舒窈,可是有何不适?”

    “嗯……”

    陆舒窈细眉一颦一放,见左右无人,便端着手,踩着金丝履,轻声道:“夫君,何必明知故问也,昨夜都不怜惜舒窈。”说话时,小女郎神情恬静,眸子直视前方,声音却软软的,略带羞责。

    刘浓默然,摸了摸鼻子,春宵一刻值千金,确乃太过放肆了,折腾了大半宿,心里也着实疼她,便伸出手欲握住那颤抖的小手。

    陆舒窈葱嫩指尖一翘,推了一下,未待刘浓缩回手,又将柔荑一旋,反手轻轻扣住。

    两手一握,大手在上,小手处下。

    刘浓紧了紧掌中玉滑的手指,拉着她走近了些,笑道:“莫怪为夫,且待今夜,定将怜惜。”

    “啊,夫君……”

    陆舒窈后退半步,小梳子唰来唰去,脸颊寸寸红透,小嘴巴微微张着,可爱极致。

    刘浓心中柔意如展絮,奈何尚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如若不然,后果难料,趁着没人注意,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但且宽心,你家夫君,岂是那等贪食之人。”

    “噗嗤……”

    小女郎心中也甜,莞尔一笑,随后,亦不知想到甚,脸上更红,盯着自己的脚尖,嗔道:“夫君乃是天下间,顶顶贪食之人也。”一顿,螓首低垂,浅露着绯红的脖心,羞道:“夫君喜食,便食吧,舒窈不怕疼。”

    “舒窈……”

    感觉着掌心手指撩了两下,刘浓情怀顿发,挑了一下那根玉指。舒窈回撩,刘浓再挑,二人乐在其中,乐不可支。

    待入中楼,刘氏正在逗弄小野王,杨少柳默然坐于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神情难辩。

    陆舒窈半分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敬了刘氏茶,并行以大礼,而后,朝着杨少柳,甜甜的喊了一声阿姐,随即,二人默默对视,浅浅对福。

    待礼毕,小女郎蹲在摇篮边,掏出一枚新制的小金铃,给小野王系在手腕上,并捏了捏小家伙胖乎乎的脸蛋。小野王极喜,不停的挥着小胳膊,格格的笑着。刘氏见此,抹着眼角,喜极而泣。至此,陆舒窈的金丝履,牢牢的踩入了华亭刘氏。

    半个时辰后,尚有好友需得陪同,刘浓作别娘亲,抬步跨出中楼,陆舒窈未予同行,承欢于刘氏膝下。

    碎湖等候在外,轻声道:“郎君,今日一早,纪尚书等人便去了桃林雪潭。”

    刘浓剑眉一挑,眯眼问道:“何人予从?”

    碎湖道:“纪尚书,周尚书,蔡尚书,阮尚书,尚有少主母尊父,以及谢郡守与谢长吏。”

    “知道了,且多备些好酒,毋令人打扰。若有人中途欲去,且来寻我。”

    刘浓凭栏望雪,心潮随雪翻涌,面色却不变,稍作沉吟,心中便已笃定,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在豫章也,皆乃老谋深算、韬略存胸之辈,上有家族牵绊,下有南北不同阵,若欲联袂而行,谈何容易?!

    这时,王羲之与萧然并肩而来,意欲告辞离去。

    刘浓阔步下楼,揖道:“逸少,子泽,雪正浓烈,何故现下请辞?莫若稍事驻留两日,你我以好促膝赏雪,赋酒共咏。”

    萧然淡淡一笑,抱麈一揖,回礼道:“瞻箦,你我相交,何需借雪与酒?瞻箦已抱美人归楼,正乃新婚描眉之期,我等岂可久滞,理当迎雪而归。”

    “然也!”

    王羲之卧蚕眉一扬,慢条斯理的一揖:“闻礼而来,意起中发,兴已尽于昨宵,当随性而返。”说着,揽了几片雪,又道:“此雪,下得极好,待我与子泽归时,尚可一路潜赏。”

    “好个意起中发……”

    萧萧眉头一挑,瞥了一眼王羲之,又瞅了瞅身后东厢雅室,抱麈于怀,淡然道:“瞻箦,去岁逸少曾赠书以案,君命人摆于四野,任其烂之。而今,不知当以何如?”言罢,朝着刘浓深深一揖,一甩雪毛麈,大步若流星,朗声长笑而去。

    王羲之懒懒一笑,看了看徘徊于院角的一群白鹅,笑容渐隐,随后,深深的凝视着刘浓,揖道:“瞻箦,莫论将来何如,与君相知相交,羲之幸也!”起身时,神情一变,懒态复起,掂腰道:“去岁泼墨存案,今朝书尽满墙,且待来日,再与君一较。”将袖一卷,快步走向院外。

    刘浓神情微怔,尚未来得及插话,两人便已先后离去。当下,匆匆紧随其后,将二人送至前山离亭口。

    一路上,三人再未言语,反倒是萧然与王羲之,前者坐在辕上,晃悠木屐,饮着小酒,神情闲适;后者,懒懒的趴在边窗上,目逐雪花翻落飘落。

    待牛车隐于雪幕中,刘浓默然一声长叹,神情怅然,此番相聚,几人心中多少有异,萧然与王羲之潇洒依旧,俩人终日里,宽袖飘冉、木屐从容,昼卧苍山幕宿月,夜枕青泉咏画楼,不尽风流。但自己,却奔波于北地,心境已然有改,志也渐显不同,其奈何哉!

    罢,时不我待,岂可耳闻铁骑,独依绿绮!终有一日,还却铁甲,醉卧苇荡也……

    把袖一卷,将满心惆怅一收,刘中郎目光坚毅如铁,快步回返庄中。

    “瞻箦,且来观之!”

    谢奕背靠着廊柱,抱着双臂,微微裂着嘴,撸了撸身后雅室,脚上的步履翘动,好似拍着莫名的节奏。

    袁耽挑帘而出,嘴角染着淡笑:“王逸少昨夜书尽终宵,墨染一墙,观其字,娇若飞龙,俊秀通澈。观其神,却与往日不同,瞻箦且来一睹,揣度其神为何物?”

    “刘浓,不擅书。”

    刘浓淡然一笑,脚步却骤然加快,挑开湘妃帘,直入其中,险些与闷头急走的褚裒撞个正着。

    “妙哉,妙哉!”

    褚裒眉头紧皱,眼光散漫,显然尚未回过神,摇头晃脑的喃喃自语:“此字乃天外飞迹,日后,褚裒安敢再行提笔矣!此乃,幸也?亦或不幸也!唉……”

    刘浓摇了摇头,笑道:“季野痴障也,人各有志,志朔其字,各具其神,何需为其所迷也!”说着,与犹未醒转的褚裒擦身而过,入内一观。

    少倾,踏帘出室,看着院中好友,朗笑道:“一阙《国殇》书满墙,泼墨似乱草,凝锋若寒剑,虽不见刀枪,悲怆已驻怀。逸少此书,相较往日,重神而忘形,飘逸而难追,已然入境也!刘浓此生难以比肩,亦勿需往追,唯求已心,各逞已境!”

    “然也!”

    朱焘慢悠悠的沿梯而下,一手揽着莺雪的腰,一手捉着酒壶,胡乱一阵灌,酒水顿时洒了满襟,顺襟而下融于雪,而他却浑然不顾,把嘴一抹,暗中掐了莺雪一把,笑道:“瞻箦,汝昔日所言,今日将一展手脚,作戏一博,莫非,便在此雪院乎?若仅对弈行棋,且待他日,切莫怠慢弟妹尔!”

    “博戏?莫非瞻箦欲行手谈乎?若行手谈,理当将师尊请出,方可尽兴。”

    祖盛由西厢而出,眼神迷蒙,显然将将睡醒,抖了抖浓眉,索性弯身,揽了一捧雪,胡乱在脸上一阵擦,眨了眨眼睛,挑眼看向北厢。

    桥然手里捉着一柄乌麈,度着慢步出北厢,见院中众人聚立,神情稍稍一变,笑道:“若言手谈,桥然不敢居之,小妹乃圣手矣,却不在吴中。”

    祖盛拍了拍脸,嘴角一豁:“师尊何在?”

    桥然瞥了一眼刘浓,背靠着谢奕身侧的廊柱,但笑不语。

    刘浓见众人已齐,深深吸进一口气,剑眉一拔,揽袖于眉,团团一揖,笑道:“诸君尽在,理当尽兴,且随我来!”言罢,卷袖于背后,阔步迈向院外。身后诸英,神情各有不同,娇姿譬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