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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谒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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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上仙宫的禁地,不知在哪个季节,天气晴朗,烈日让人心慌。

    来看丹薄媚的女弟子心慌不是因为闷热,是她已经跪了两天。她抓着竖在泥土里的木头支撑重量,铺散的裙裾与委地的长发不可抑制地颤动。站在她身后的女弟子忽然发现,曾经奉为天姬的师妹,原来肩膀也是这么削瘦,仿佛狂风暴雨能轻易摧折一样。

    丹薄媚眼睛很难睁开了。她半眯着眼睛,盯紧湖对岸的石门,须臾不离。

    麻木疼痛不难捱,难捱的是没有把握的等待。

    女弟子们去到对岸,一同跪倒在石门前替她求情。微尘宫主终于打开洞门,问道:“你已被逐出仙宫,还跪在此处是想求什么?”

    丹薄媚开口,嗓音极为喑哑地道:“求宫主教我自救的方法。”

    “何必自救?你不是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死吗?”微尘宫主面色很平淡。

    “母仇未报,遗命未成。我不能死,怕无颜见娘。”

    微尘宫主眉头微拧,还是狠不下心,挥袖将一道真气打入她脑中,转头不再多看她一眼,道:“法子给你了,至于你能否一年之内办到,我也不管。你既不是仙宫的人,现在还不快下山去。”

    丹薄媚松开木头,郑重地磕了磕头,起身一路扶着别的树木慢慢朝后山走。

    女弟子们见她随时要倒下的背影,担忧道:“宫主,怎么能让小离现在下山?”

    微尘宫主轻轻吐气,平静道:“她在这里太危险。”

    “她下山才危险呢!宫主,小离在仙宫里有弟子们保护……”女弟子还未说完,微尘宫主刹那神色一肃,鸦青道袍无风自动,眸光射向山前的天幕,警惕道,“他们来了!”

    女弟子们仰头,亦望见黑云压城,洪波涌起,破空声犹如雷鸣。她们震惊道:“那是什么?!”

    微尘宫主满目凝重:“仙宫的劫难。”

    ……

    十日后一辆马车驶进余姚城,停在青上仙宫密楼门外。女弟子见是丹薄媚,放下防备笑着迎她进门,大约还不知道她被逐出仙宫的事。丹薄媚拉住女弟子,低声道:“我没钱了。”

    “啊?”女弟子目光在搓手憨笑的驭车人脸上停一停,恍然大悟,替她付了路费。

    这个与春秋吴人同名的庆忌在庭中练剑,当他回头以惊艳的一斩收剑时,日光好似有眨眼被切断。丹薄媚上前笑道:“看来你伤势无碍了,是否可以上路?”

    庆忌将剑入鞘,冷冷道:“你再不回来,我自己也要走了。说吧,你打算如何?”

    丹薄媚将思量一路的计划告诉他。二人几番商榷,最终还是大致依了她的意思。先随她上太学宫,等到秋闱科举,入仕为官,才好借刀杀人,以周唐朝廷力量与*会同室操戈。

    只是庆忌盯了她几眼,突兀地问:“你会不会功夫?”

    原本直视他的双瞳微微一缩,她敛眉压低了声音:“没有。”

    庆忌并不细想“不会”与“没有”的区别,只当她手无缚鸡之力,莫名感到失望,冷脸提醒道:“我虽同意与你联手,但并非要任意供你驱使。除了*会的事,你若遇到麻烦,我出手看心情。”

    丹薄媚思忖少顷,也不计较这个,随口笑道:“看来我得让你一直好心情了,因为我是个麻烦不断的人。”

    庆忌抱剑,偏头道:“我心情不好才出手。”

    “那岂非更容易?”

    庭中有一名正在打扫的师妹,闻言一下子乐了。

    丹薄媚依旧换上太学宫青袍,似笑非笑地出门。庆忌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索性板着脸跟在她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门,经过城外官道抵达龙泉山脚下。官道两旁种满青翠欲滴的庄稼,还未成熟,却已看见不少流民躲在沟渠里偷偷挖出来吃。

    山脚是太学宫外院,除了收学时车马喧闹,平时应当十分清净。可是丹薄媚二人离院门犹有百丈远,却隐约可见百十人在院门外的果林穿梭。

    三月皇宫御花园有樱桃节,皇帝将与群臣一同摘樱桃。莫非太学宫也有个类似的佳节?

    但这些人一身或黑或灰,举止浮躁粗鲁,并不似学子。

    再近几步一看,原是周围种满桃李与杏树,上有硕果累累,流民正旁若无人地摘下来吃。

    坐在院门口的守门人已年近古稀,非但没有阻止,还笑眯眯地注视他们。

    丹薄媚二人挤上前,对守门人道:“老丈,我是太学宫学子。半月前考试完毕,因家中急事不得已赶回去,不知眼下可否通融,放我们上山?”

    守门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眼丹薄媚,点了点头,又从头到脚打量一眼板着死人脸的庆忌,翻个白眼。他道:“你,老朽有印象,可以上山。他——一身杀气,像个刺客,没有印象,不能上去。”

    丹薄媚不禁暗暗发笑,他先前真是个刺客。

    “老丈,人不可貌……”

    不等庆忌僵硬地辩解,守门人大怒地打断道:“什么老丈人?谁是你老丈人?!年纪轻轻不学好,瞎占便宜!老朽要有你这么个女婿,明年坟头草都得三尺高了。”

    庆忌气得脸色发白,抬手就要拔剑。幸亏丹薄媚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住,皱眉道:“你想做什么?硬闯太学宫?打得过守门人,你还能打得过山上诸多高士?”

    庆忌收回手,“哼”了一声,“那你说怎么办?”

    丹薄媚正想办法,又一人穿着学子服过来了,面目清秀,峨冠博带,打扮很正经。穿过果林时,有流民不小心滚落一只红杏,砸在他头上,冠带都歪了。他笑一笑,捡起来递回去,半点不生气,极有修养。

    这位公子彬彬有礼地对守门人拱手道:“学生是左先生门下,因有事耽搁,来迟半月,请老丈行个方便。”

    守门人脸色放晴,和颜悦色道:“哦,你叫什么?”

    “学生崔夫人。”

    “金陵崔氏?”

    “是。”崔公子刚笑着答完,守门人冷不防皱眉道,“左先生上山前倒是说过有个崔氏子弟会耽搁几日,可那人是男子,你怎么是个女的?”

    崔夫人清秀的脸色霎时一黑,握拳尴尬地轻咳一声,勉强笑道:“老丈,学生的确是男子。”

    守门人惊奇道:“那你怎么叫夫人?”

    他心想:这话我也很想问我爹。

    崔夫人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问题,但仍然窘迫得无言以对。丹薄媚眯了眯眼,替他答道:“老丈,我听闻春秋战国时有个铸剑师,叫徐夫人,也是男子,手艺绝世。可见崔公子名讳并非旷古绝今,不必太过讶然。”

    崔夫人转头看着她,好像十分感动。

    守门人后知后觉,看出崔夫人的尴尬,故顺势接口道:“是吗?那是老朽孤陋寡闻了。既然如此,你们快上山吧——诶,这人可不许上去。”

    庆忌双目一寒,崔夫人敏锐地大致明白了情况,连忙拦住他,口中微笑道:“好,他不上去,不上去。”语毕拉着他往后走了几步,窃窃私语道,“你往回走三里路,朝右转个弯,直行五里,那里有个上山小路,可以直通太学宫后山顶。我们从正门上去,在那儿等你。”

    丹薄媚点一点头,笑道:“原来还有小路可以上到太学宫,我还以为只能到外院里。崔公子对此了如指掌,看来真是个有故事的人。”

    崔夫人拍拍她的肩膀,惆怅道:“任他哪个男子名叫‘夫人’,都会很有故事。”

    “我明白的。”

    丹薄媚同情道。

    二人共同踏入外院门,一路上山。入目多天然景秀,夏花绚烂,气质清流,令人心旷神怡。山路比寻常田埂宽阔许多,不很陡峭,由此丹薄媚毫无真气也不觉疲乏。

    崔夫人忽然想起来,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丹薄媚随意道:“薄媚。薄情寡义的薄,奴颜媚骨的媚。”

    崔夫人停步愣了愣,从未听过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名讳。又见她毫无异色地前行,只好跟上去,伸手摘一朵不知名野花给她,笑道:“我知道,你是妄自菲薄的薄,烟视媚行的媚。”

    她莫名轻笑一声,推开野花道:“我不要这个。”

    谈笑风生的二人骤然一停,山间小路到前方已是尽头,接踵而至的是几乎笔直的数百丈石梯,一直通往浮云之上。最惊险的不是山体的高度,而是石梯边缘竟没有任何锁链栏杆。其山崖深不见底,跌落必死。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呐!”

    丹薄媚捂着心口啧啧地感叹,总算明白为何崔夫人对小路如此了如指掌。她很懊悔,早知道也该走小路。

    崔夫人咽了口唾沫,也感叹道:“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不要后悔没有走小道,那是学宫特意睁只眼闭只眼,给不畏艰险的有志之士准备的,上去了也不算正式学子,学宫先生清楚得很。正式学子都要过这一关,‘仁、义、忠、信、恕、勇、智、礼、孝’为太学宫九试,若科举前九德无缺,可不必应试,直接朝廷任命官职。这是其中之一:‘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