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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月和明阳他们的争执,也并没有争论个结果出来。很快,白道中人攻了过来,聆音没办法,跟前还带着一个病人,她自己的武功又跟开玩笑似的,相当于没有。明阳只能和圣女分开,护送聆音、并尚昏迷着的云莹转移阵地。

    江岩则被望月说服,随望月一同迎难而上。

    然后他们便发现,这次白道人,对江岩和望月的打击力度实在大。两人一路往北,围过来打杀他们的打着“替天行道”的白道弟子,蚂蚁一样络绎不绝。江岩几次想跟来杀他们的弟子解释,说愿意束手就擒、实在不必像现在这样非打即骂。然在前来讨伐他们的弟子中,以碧落谷为核心。大家表示不必讨论,江岩的信誉度已经没有了,杨望月,更是一介妖女,从来就没有信誉度可言,言要杀了他二人,才能挽回白道的损失。

    言语沟通不能,就只能打了。

    望月和江岩商量后,发现在此次讨伐他们的一行人中,云门似乎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所占的话语权,基本没有。江岩对此愧疚无比,想来是因为他的缘故,云门损失惨重,在四大中,如今也是硬撑着场面,说话都没有以前算数了。

    最明显的证明是,云门自然是希望活捉他二人回去,听到解释;但是别派弟子,在派中长辈的暗示下,都觉得夜长梦多,怕他们再出什么事,与魔教人联系,如此,不如杀了比较痛快。

    现在的情况是,江岩二人想要见到云门的弟子,传个信,都千难万难。

    白日两人杀了一路,晚上才躲开那些白道弟子,躲在山上树洞里歇息。望月打坐调息,睁开眼,看少年坐在洞口月色下,从背影看,衣衫破败,沾着血迹,形容几多萧索。

    望月撑着下巴,心想一个大好少年,被逼到这个地步,实在可怜

    。

    江岩没有回头,就知望月已经醒来。他开口,“杨姑娘,你说,江湖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吗?”

    望月顿一下,没动,也没说话。

    江岩也不需要她说话。少年抬头看月亮,看月光清寒,想到以前在山上的日子,再想到现今过街老鼠一样,连想见到派中长辈,都变得那么艰难。江岩只是需要有个人听他说话而已,“我以前在山中,长老们都说,正道弟子,以除恶扬善、行侠仗义,维护天下安定为己任。不得恃强凌弱,不得为非作歹,不得好坏不分。长老们天天教,月月讲,年年说……可是现在,我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望月眨了眨眼,想听听江岩要说些什么。

    她听少年轻声,“碧落谷的路萱萱杀了莹儿,碧落谷却维护路萱萱,将杀人罪名按到我头上。”

    “我想救莹儿,于是跟你下山找魔教的水堂主求医。明明正道也在跟魔教和解,不光是云门,他们也得了不少利益。但是他们听到我找水堂主,第一反应,仍然是我要投靠魔教,要为祸苍生。”

    “水堂主救人方式不妥,可她毕竟救了莹儿。她没有要我任何回报,也没有要我苦苦哀求,她就答应了救人。这和我以前听说的魔教,是不一样的……但是杨姑娘你也不一样。你应该在魔教中地位很高吧?但我也没见你乱杀无辜,也没见你处处与人过不去。但是大家都那样说魔教,我便也信了。”

    “路萱萱不该用那种方式惨死,但是她本来也该死。平心而论,我为救人,水堂主也为救人。路萱萱本就欠莹儿的,她应该偿还……我只觉得自己对不住门派的教诲,却至今不后悔,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再千千万万次选择,我还会这么选。”

    “我的错,是对正道弟子下杀手吧?我是不得已……然谁又知道我的不得已呢。我最终,成为了云门叛徒,被天下人唾弃,成为人人锄奸杀寇的对象。碧落谷的人,索性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人也是我杀的,错也是我犯的。只有他们很正义,他们锄奸卫道,才是好人。”

    江岩手盖住脸,“杨姑娘,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我曾经很想走进来,进来后,却又想走出去……现在,我已经出不去了。”

    “杨姑娘,正道是什么样的正道,邪道又是什么样的邪道?我为什么看不懂了呢?”

    望月在他说话时,已经起身,向洞口走来。

    江岩的烦恼,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她也有过。她疑惑为什么魔教是邪道,为什么自己成长的地方,被人那样不齿。

    后来,她也就不想了。

    江湖就是这个江湖,从来都是这样的。

    望月走到江岩身后,她手搭在少年肩上,沉默了许久。

    除了对杨清,望月对别人,并没有那么多话。她本来就不喜欢跟人交心,本来就非常自我,她喜欢看千奇百怪的人与人生,她却并不喜欢对别人的人生发表意见。连劝诫,开解,她都懒得开口。

    但是对江岩和云莹,望月已经破了好几次规。

    她以前,数次跟江岩和云莹说过,你们这样会吃亏的,江湖世界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这两个人,并不把江湖人想象成非黑即白的世界,然而他们却想象成了人人都有不得已、本心都善的世界

    。

    为什么江岩和云莹都对魔教人不排斥呢?

    因为觉得魔教也是好的啊,大家立场不同而已。

    这种话,望月可以说,因为她知道魔教的本性是什么样的。但是江岩和云莹说,就显得天真而可爱。

    望月也和杨清讨论过这个问题。

    杨清也是单纯的,他也不入江湖,他并没有深入过这个大染缸。所以他教出的弟子,和他都差不多。杨清的好处,也就是他想的比较多,心思比较细,才没有那么容易受骗。他看起来随和,本性却极为坚定,少人能动摇他的心。

    然就是杨清,也常常被望月骗,在望月这里,吃了不少亏。

    云门实则,是不该让杨清和这些弟子频繁相处的。因为杨清的性格,弟子们很容易亲近他,很容易受杨清的影响。然对于云门天真单纯的小辈来说,这种影响,实在称不上是好事。

    不是每个人都是杨清。

    也不是每个“杨清”身边,都有望月站着。

    云门这步,算是做的不够好。江岩之误,某方面来说,云门也得承担过错。

    杨清也得承担。

    但是,望月心里只是想了一想,又很快维护杨清,想到:我清哥哥只是想教出好弟子来,本心是好的。他当然没错,我当然要帮他。

    望月跟江岩说,“你现在受苦受挫,只是大环境使然,你没有占到一定高度上。在这个江湖天下,你还太过弱小。所以才会被喊打喊杀……但是江岩,不必沮丧。这是在没什么沮丧的。你看我圣教教主原映星,他是好人吗?”

    江岩侧头,看身边少女身上有银色月光,唇角噙笑,望着他。

    原教主?

    江岩心情复杂,他很难评价原教主这个人。说他不坏,他又曾经对自己等人下毒,想杀掉所有人;说他是坏人,那江岩现在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江岩目光闪烁,迟疑,“你是想说,魔教亦正亦邪,不能单纯定义吗?”

    望月:“……”

    她被呛得咳嗽一声,“不不不,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要说的是,江湖人,对原映星的认知,就是大魔头,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为什么你们正道的人,光是对原映星口头上说要杀要打什么的,实际上,你们的那些掌门,还在跟他说话、交涉。比如上次云门大典,四大掌门都在,如果一起动手的话,未必杀不了原映星。然他们都没动手,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家彼此有利益牵扯,不能完全一条心?”江岩说,“就像云门,在原教主给出的好处里,就心动了。云门会心动,其他门派也会心动。明面上大家自然同仇敌忾,私下里,却不一定也这样。”

    望月的笑僵了下,有些崩溃,跟这个少年说不下去了,“……你想那么深远做什么?!你以为我要跟你交流深层次的东西吗?我只是想借这个例子告诉你,你现在之所以被喊打喊杀,是因为你没有原映星武功高而已!如果你像原映星一样,身为魔教教主,满天下人都只敢背着你骂,不敢当面骂你

    !你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什么!”

    江岩:“……”

    被望月重重敲一下肩,“还有杨清!你多学学你师叔的淡定,他要是遇到你现在的处境,肯定不是像你这样忧愁来茫然去。他教你那么多年,你光记着向往江湖了,却没学到怎么跟这个江湖打交道!”

    “江岩,别把现在的事情想得多严重。你要试着解放自己,原谅自己。你光想着你违反了门规,你对不起云门……又有什么用呢?是,这个江湖不公平,对你是不公平的。那你就去想办法改变它!不公平的世界,那就推倒!重新制定规则,让天下人都听你的!你说了算!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江岩:“……”

    目瞪口呆。

    望月凶巴巴,“怎么,我说的不对?”

    江岩摇头:只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了而已。

    望月嗤一声,跟他说,“行了,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跟这些白道人打下去,开出一条路。你要见你的同门,我要见杨清。大家合作愉快。”

    江岩回头,沿着月光铺就的路,看那走进洞中的少女。

    无忧无虑。

    简单直接。

    他真羡慕她——她并不能深入了解江岩的痛苦。但是如可能,江岩也多希望像她那样。

    人要是少些想法,烦恼,也会少很多啊。

    一夜无梦。

    然说好第二日一同上路的两人,次日,在江岩下山探过围杀他们的人后,两人就决定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实在因为他们两人走在一起,目标太明显,想杀他们的人,找到一个,就能找到另一个。

    江岩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见到自家长辈的。

    他非要深入虎穴不可。

    他不想连累望月,便与望月告辞。望月倒无所谓,江岩的武功比她好,就是离开,江岩应该也能周旋得开。难的是她。不过那也没什么,武功差,经验足以弥补。跟江岩分开,各找各的目标,也挺好的。

    江岩其实建议望月不要深入,她的武功,应付不了那些真正武功高的人。望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来,两人又说好了互相联系的暗号,江岩才不放心地离开。

    望月不肯走,是她真的觉得,杨清会想办法见她一面,跟她说清楚的。

    现在大环境很难,然而,如果现在说不清楚的话,越往后,身上的污泥会被泼的越严重,再就说不清了。她每日与这些正道弟子周旋,努力想向品剑大会的方向走。她抱着强烈的念头,想要见杨清一面。

    她相信,杨清也会像她这么想的。

    杨清确实和望月想的差不多。

    云门如今被动,风掌门虽然保住了四大的位置,但是在云门江岩的事被洗干净之前,其他门派,都对云门有些质疑

    。如果不是风掌门厚着脸皮,恐怕围剿江岩这个叛徒的计划,其他几家都不会跟云门说。

    武林盟的人现在也很生气,生气这几大门派不听劝。且在武林盟盟主发表过质疑后,盟主被碧落谷的人看了起来,行动都受到了限制。理由是,大家怕武林盟跟魔教传信,坏了大家的大计。

    就是在这般情形下,杨清私下见了风掌门,说要下山去,跟上这次几大门派的计划。

    风掌门正心烦意乱,闻言冷笑,“跟上去?现在那几个门派都把我云门当贼一样防着,做什么计划,能瞒我们就瞒。不是我脸皮厚,我都不好意思待下去,早想回山了……你还想跟下山去,也不问问,人家会让你这位云门长老去?碧落谷那几个老匹夫,肯定又要阴阳怪气质疑,问我们是不是要跟魔教里通外合……”

    杨清垂目问,“难道我们不是要跟魔教里通外合吗?”

    风掌门:“……”

    杨清笑一声,“开个玩笑。”

    风掌门快被他轻慢悠闲的态度气死,狠狠瞪了这个小师侄一眼。才见他收了轻笑,说,“我下山的话,自然不是以云门长老的身份去啊。我可以隐瞒行踪,混入他们中间。”

    风掌门眼皮跳一下。

    听杨清轻声,“江岩的事,还有很多疑点。师伯你现在出不去,做什么都被人看着。我怕碧落谷再这么下去,真给云门按上什么通敌之罪……不妨我下山,看能不能见到江岩,或者拿到些证据。”

    风掌门沉吟。

    杨清再接再厉,“碧落谷这样搞下去,姚师妹也瞒不了原教主多久。声势太浩大,原教主不可能不察觉。一旦原教主察觉……这就相当于我们撕毁了协约。我们如果不能在原教主知道前力挽狂澜,把事情掰回来……恐怕整个白道,就要和魔教大开战了。”

    杨清这样一说,风掌门也心口急跳。

    他这些日子坐立不安,魔教那边的反应,也是他的一块大心病。现在幸运的在于,原教主和姚师侄在一起,又是在正道的地盘。姚师侄还能想办法瞒着原教主,但是碧落谷这么张扬,也瞒不下去了啊……原教主会什么反应,作为打交道半年以上的风掌门,真不想想象。

    两人在屋中说话,门被重叩两下。不等里面人回话,一位云门长老就匆匆进来,“掌门……”看到杨师弟也在,来人点下头,就仍汇报紧急事情了,“碧落谷谷主召集几位大派长老,要一同下山,共同捉拿江师侄他们,说要为碧落谷报仇,为天下伸张正义!”

    “……!”风掌门惊得差点跌下椅座,揪了一根自己的胡子,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疼法,他猛抽了一口气,站起来,“碧落谷……这是疯了啊。就江岩那两个小孩子,值得他们这帮老家伙下山?”

    杨清说,“恐怕还是冲着魔教去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

    碧落谷想要当权,想的都不正常了。这对于云门来说,大大不利。碧落谷也只为他自家的地位着想,根本不考虑如果他们这么做,今后多少年,会遭到魔教怎样的报复。

    风掌门立刻安排杨清下山。

    又召集其他几位长老,也偷偷安排他们下山,向魔教传送情报

    。希望魔教有个应对措施,千万别碰上碧落谷这支大部队,也千万别被误解了……

    杨清下山方便。他年轻,混在一帮弟子中,也没人觉得他是长辈。反正杨清曾经连魔教都混入过,与这帮弟子混过去,想来也不难。

    风掌门在他走之前警告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跟那个谁谁谁扯不清前,别忘了打探江岩的情况,给我找出证据来!”

    杨清笑一声,知道风掌门指的是望月,便低低应了。

    风掌门不耐烦地挥了他走,又去烦恼其他长老该怎么下山,阻止碧落谷这种不够君子的做法了。毕竟,这帮长老,都一群中年人老头子……混在小辈弟子里,也混不下去啊。

    风掌门绞尽脑汁想办法。

    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原映星已经知道了白道打着除江岩的名号,对魔教采取的剿灭计划。

    清晨,姚芙出了房舍下楼,让小二去牵马,去找原映星。她在一楼准备好早膳,没有在原映星房中找到人,出去寻了一圈,看到原映星在客栈门口站着。

    青年蓝紫长衫,腰坠环佩。小风吹拂他的衣袂,他背影修长,玉冠束发,正站在辰光中,侧颜沉静。青年微屈的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条。他长睫低垂而轻颤,眸色幽晦,看着手中纸条上的字。

    姚芙看到,他一手撑着额头,闭了闭眼。

    同时间,姚芙收到了系统那没有起伏的报告声——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1000。】

    【原映星对宿主好感度:0。】

    两种好感度,开始快速地转变中。

    那翻得越来越快的机器声,让姚芙心口急跳。原映星、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在系统的警报声中,青年沐浴在晨光中、垂着眼的脸色,难看无比。他手扶着额,指尖,在一点点地发抖……他闭着眼,靠着廊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流失,变得苍白,变得透白……

    姚芙脸色跟着变白,再顾不上什么早膳不早膳的。她再一次看到原映星意识转变时的痛苦,这让她心中那压着的巨石,更加沉甸甸。她几步跃出了客栈,紧扣住原映星的手腕,“阿星!”

    遥远的,沉睡的、交替的意识,听到有女声在耳边,清晰地喊他。

    “阿星,你别激动……”那个女声,时远时近,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她重复地在他耳边引导,“你不要急,慢慢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你镇定下来,别……”

    一股真气,顺着她握着他手腕的方向,沿着他体内的气血,开始流转,带给他冰冷身体里的暖意……

    脑海里,两个意识在争夺。

    一个微笑,“够了

    。月芽儿出事了,我要出去。”

    另一个坚持,“不!我可以处理,你回去。”

    “我才是原映星,这个身体,是我不要了,才给你的。你莫要主次不分。”

    “如果不是我替你收拾烂摊子,还有现在的你吗?我可以处理月芽儿的事,我不会让她出事!”

    “呵,你不想我出去,是怕我杀了姚芙吧?云门叛了我们的约定,她现在已经没用了,杀了她,也是应该的。”

    “我自有主意!”

    “你放开!”

    ……

    “够了!”

    ……

    原映星睁开眼,便是姚芙关怀的神情。他睁开眼,姚芙就得到了系统的提醒,知道这个人,还是她爱的那个人,意识并没有被转变。但是这也没什么值得放心的,她看到他蹙着眉,一手仍然压着额头。然原映星就一把掐住她喉咙,对着她苍白的面孔,他阴鸷地压下眉眼,冷声,“云门背叛我!白道背叛我……这就是你说的‘合作’?”

    姚芙脸色煞白。到此,她自然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可是她不关心那些,她只是在系统高频率的提醒中,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手劲很重中,艰难地开口,“你还好不好?你是不是头很疼?坚持住……”

    姚芙话没有说完,便被男人一把甩开。

    他气力很大,在猛推开她时,姚芙被撞上巷上的墙壁,跌落进去。她清楚地看到,在那一瞬间,原映星脸上,有细微的表情变化,似笑非笑,他的手,也是一个擒杀的手势。没有杀了姚芙,却是将客栈的梁柱给一掌折断。整个客栈,众人的惊呼声、逃跑声中,轰轰轰,尘土飞扬,一梁柱倒,另一梁柱,也跟着倒……客栈塌了。

    “救命啊!”

    “快、快逃!”

    姚芙手臂被被他一掌打折,然她不在乎身体的疼痛,她从墙壁碎瓦中爬出去,跌跌撞撞地奔向站在客栈前的面孔阴沉的青年,用力喊他,“原映星!不要!”

    原映星一手压着额头,另一手,袍袖一卷,袖中的信号弹,飞上了天空。

    姚芙来不及阻拦,他的命令,就发了出去——

    “圣教听令。”

    “五堂听令!”

    “反杀白道!”

    这个信号,从教主手中发出。一里,十里,百里,千万里,成圆心,向四周扩散开来。一层层传了出去,无数魔教弟子抬头,都看到了空中乍亮的信号——

    协约作废,一切合作合作,圣教的,无论是之前叛了的,还是现在收敛的,都看到了教主的这个命令。

    姚芙叫道,“原映星!”

    原映星回头,目光沉沉看着她

    。

    她向他走来,护着自己的手臂,一身雪白,已经染上了尘土。她是极为清冷的相貌,现在跌跌撞撞地走向他,却是狼狈无比。姚芙努力地维持笑容,努力地放轻声音,生怕刺激了他,“原映星,云门没有叛你。这些都是有缘故的,我不告诉你,是因为师伯他们跟我说,他们会想办法解决此事……”

    “不用你们解决,”原映星淡声,“我来解决。”

    姚芙轻声问,“……你要怎么解决?”

    听他凉凉道,“自然是杀光,该杀的人了。”

    姚芙已经走近他,待要抬手拉住他的手,再劝说他。他就飞身而起,躲开了她的靠近,身形鬼魅般,向远方飘离而去。飘飘然间,轻功不比云门的“蹑云梯”差。

    姚芙再叫,“原映星!你……”

    你的意识还没有稳定啊!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杀光该杀的人?

    他要杀谁呢?

    ……不!不能让他疯下去!

    掌门师伯跟她说,那边在想办法。只要她能瞒住原映星。

    她现在瞒不住了,可是她不能看原映星发疯啊。

    魔教怎么能向白道开战呢?

    他发这样的命令,那之前,他们的一切努力,不都白白作废了吗?

    魔教还怎么与白道和解?云门还怎么跟魔教合作?

    为了一个望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要了么?!

    姚芙追上去,想要阻拦他——

    不要大开杀戒!

    不要大开杀戒!

    不要让事情不可挽回!

    原映星武功很高,姚芙要靠着情报网,才能勉强跟得上她。一路上,在原映星以教主身份发出命令后,白道和魔教的打斗,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姚芙一路上看到不少人在厮杀,骨血累累,看得她心惊胆战,不敢多看。

    越是追原映星,姚芙越是惊恐:他行的方向,是朝着泰山去的!

    品剑大会!

    原映星是要杀上泰山,与所有在山上的掌门长老们拼杀吗?

    他不能这样啊!

    而且他就算这样,他也必然会输啊!

    等姚芙再次追上原映星,双方已经到了泰山脚下。不知该说原映星运气好,还是不好。他未曾上山,就撞上了下山欲讨伐魔教的人,以碧落谷谷主为首,一众掌门,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警惕再警惕。

    碧落谷谷主看到原映星出现,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了

    。他是想借讨伐魔教,奠基自己的地位。他没想过一下山,就与魔教教主原映星直面啊!

    且这个站在对面的青年,衣裳上沾着凝固的血迹,脸色苍白而阴冷,手扶着额头,蹙眉似在忍耐什么。原映星本来生相就偏阴郁,他这样压着眉头看人,眼中不耐烦的神情,更是压迫力十足。

    是云门!

    一定是云门传的信!

    碧落谷谷主正要咳嗽一声,发表一番演说,谁料那魔教教主根本不等他开口,身形一纵,就向他打开。一点障碍都没有,便要捏向这位谷主的咽喉。

    这是杀人灭口的习惯姿势啊!

    原映星竟是根本不打算说什么,直接打算下手杀人么?

    姚芙赶到时,山下人已经倒了一大片。血流成河,原映星与几位掌门大战,难解难分。

    既不能让原映星受伤,又不能看原映星杀了这些掌门——那白道和魔教之间的关系,真就无法挽回了!

    姚芙迅速定下心神,加入了战局。一力打退那些拦她的白道弟子,向着原映星身边而去。她也是云门的长老,她武功也是很不错的,与这些小门派掌门打起来,对方也无法拦她。

    “原映星!离开这里!”姚芙几乎是吼出来。

    原映星面容冷肃,不为所动。

    他身上并不是没有一点伤,但他打的主意,就是哪怕两败俱伤呢,他也要杀了这些掌门。

    他们不是要杀月芽儿么,另一个意识不是很不高兴吗?

    那就死了好了。

    所有人都死了,就没有人下命令杀月芽儿了。谁再下令,他就杀谁,杀到谁也不敢开口为止——

    这样,另一个意识,就能满意了吧?!

    就不会非要杀姚芙不可了吧?!

    青年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面上,也是一道道血迹流下。多少道伤,他都完全没感觉一样。眼中只有这些大小门派的掌门人,想的,全是杀光这些人就可以了——

    他受够了!

    早就受够了!

    为了一个月芽儿,他勉强自己做这么多!另一个他还不肯满足!

    那他就再杀下去好了!

    总有满意的时候吧?

    总会满意的吧?!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混乱,身体中的两个意识,在相互交错。控制着身体的意识,也在短期间,飞快地变化。转变时的痛楚,精神撕裂一样的痛感,比眼前这些不肯死的人,让他更加难受。

    他变得像是冷血的杀人工具一样,毫不讲究手段,就想杀掉这些人

    。杀掉这些他,他再与体内意识好好交流!

    原映星的两个意识,一直和平共处。

    然而在今天,在面对望月和姚芙的问题时,他们之间的矛盾,积攒了许久许久的矛盾,终于大爆发了。

    相互争夺,相互碾杀。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拿到身体的控制权,想排出另一个不听话的意识——

    刺啦。

    他的手,好像捏到了什么。

    一具温热的、柔软的身体,挡在他面前。

    耳边女子轻声喊他,“……阿星,你醒醒吧。”

    原映星抬起眼,与身前人对视。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熟悉的面孔。

    让他千千万万次看过的人。

    他视线向下移,看到自己的手,插入她的身体,刺穿了她的胸口。

    鲜血汩汩而流。

    原映星皱下眉,有些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看到,在姚芙身后,一身血的金城派掌门,被吓得屁滚尿流地爬走,连武器都顾不上拿走。身边空了一大片,就姚芙挡在他面前,阻止了他在杀掉一堆人后,差点连金城派掌门也那么杀了。

    一地尸体,也难以辨认谁是谁。

    原映星也不去辨认。

    青天下,风吹散血花,青年看着姚芙,看她对他惨然一笑,喃声,“……你不能这么杀下去。”

    “求求你了。”

    她倒在了他怀中。

    原映星终于明白,他杀了她……吧?

    体内两个意识的争夺,一下子静止。

    时间安静,原映星只看到自己杀了姚芙。

    他的手抓破了她的心口,他伸出手,接住她软下去的身体。搂抱着她,两人一起跌坐在地。

    鲜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滴落。

    姚芙靠在他怀中,望着他的眼睛,对他露出一个宽慰般的笑容。她轻声,“没关系。”

    她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情绪这样大起大落,两个意识疯狂争夺。她并不知道她爱的这个人,也曾为了她而有过动摇的时刻。她只知道赢了的这个人,还是她爱的人。她只想跟他说“没关系”。从来错的都是她,不是他——

    原映星,没关系。

    我不在乎这些。

    你好好的,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