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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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氏在屋里头扯着嗓子哭喊,里头那些人劝的劝,骂的骂,好不热闹。

    郁家好歹在这儿住了那么些年,郁偆爹还时常帮着街坊邻里修个墙、补个瓦什么的,到底攒下了不少人缘。

    那些拉着陈氏出来街坊,有一句没一句的刺着陈氏。

    “让让,让让啊!”

    “哗啦……”

    一盆水兜头淋了下来,淋到了陈氏的头上。那水就贴着脖子根,流进了衣服里。

    拿着盆的那个妇人,插着腰就骂:“一点亲情都不认的,我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你还不赶紧给我滚,看着就觉得恶心。可惜浪费我一盆水,不然还能拖拖地呢。”那妇人说完,就回了自己屋。

    又有人道:“还不赶紧走,还想再来瓢水不成?”

    陈氏孤身前来,没个助力,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原本拦着刘氏的人,见外头的陈氏走了,刘氏也已经冷静下来,便劝了劝刘氏几句就走了。

    那把刀,倒是早已被人放回了灶台上。

    等着屋里屋外的人都散了,刘氏还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一阵凉意袭来,刘氏抬头一看,道:“我自己擦吧,你去陪着你爹去。”

    郁偆递过手中的湿布巾,摇摇头,道:“爹让我看着你。”

    刘氏听了这话,更是心酸,那布巾捂着眼睛,狠狠地哭了一阵。

    哭过了,心里也就舒坦了。

    刘氏拿着扫走簸箕,将院子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遍。而后又做了些饭菜,三个人简单地吃了些。

    郁爹心里不痛快,看着自己那条腿儿,不住的叹气。

    刘氏听着这一声声叹息,道:“等一会儿喝了药,你再睡一会儿。等你腿上的骨头长好了,让你两个儿子扶你出去走走。”

    “就算长好了又能怎么样,泥瓦匠的营生怕是不能做了,以后拿什么赚钱?”郁爹抹了一把脸。

    “不是还有地……”刘氏道。

    那几亩地,还是郁爹在前年偷偷置办下的,半点儿不敢让他娘和兄弟知道。如今是由刘氏的哥哥种着。

    “你怎么不想想,再过几年,阿佳就要找媳妇了,接着就是阿侑。如今这钱都给我治了腿,咱家拿什么寻儿媳妇。那几亩地就是卖了也不顶用。”

    郁爹就是自个儿攒钱寻的媳妇,知道这其中的苦,所以早早给两个儿子存了钱。可没想到,这钱到头来却用在了自己身上。

    刘氏也不是不知道,可要是不治这腿,别说是给儿子寻媳妇,怕是这家都要散了。

    自郁爹断了腿,也不是没去做工的那家人家闹过,可人家根本就不认,非说是讹钱来的。那家人家又有些背景,哪儿是郁家这种小门小户能招惹的。

    倒是和郁爹一起做工的那些人,凑了些钱,来看过一回。

    夫妻两人为着生计发愁,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卖了女儿。

    陈氏并不是第一个来说的,自郁爹糟了难,便有附近的牙婆上过门。

    那些个牙婆不是被刘氏这个做母亲的赶走了,就是被郁偆的两个哥哥给轰走了。

    一家子骨肉,怎么忍心分离。

    郁偆长得好,那是这条巷子里出了名的,不仅人长得白,身上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和人说话的时候,显得特别伶俐。旁人瞧着,总觉得郁偆这孩子,和一般的孩子不同。

    郁偆拿着把蒲扇,在院子里给她爹熬药,见这药熬得差不多了,就叫她娘来滤。

    刘氏端着药碗,道:“你回房里睡一会儿,别净瞎琢磨那些花儿草的。”

    郁偆拿着蒲扇朝自己扇了两下,道:“那个是给爹换钱治病的,住在巷尾的素姨说了,我做成两只就给一文钱。”

    “知道你有孝心,多陪陪你爹也是一样的。”刘氏端着药碗,进了屋。

    郁偆像是条小尾巴似得,跟在刘氏后头,打算回自己房间。

    郁家并不大,只有一间能住人的屋子,可就是在这狭小的屋子内,郁家父母,还是想着法儿的,给郁偆单隔出了一间睡房。

    那房间十分小,一张小床,一个小衣柜,再一小案,再放不下其他东西。那衣柜和小案,还是郁爹从外头捡回来的。

    那小案上放着不少鲜艳东西,一种颜色一种颜色地放着,远看着像是花瓣,近看了才知道是染了色的通草。

    郁偆坐定了,细细地做起通草花来。这花做成了,跟真的似得,能戴的时间也长,可每只不过数文钱,好卖的很。

    这巷子里,有两三家手巧的,就是做这营生。其中一家姓李的,做的格外好,郁偆就是从那里拿的材料,这些材料早已染好了色,剪成了叶片花瓣,只等着郁偆做出形状。

    郁家除了郁偆之外,其它四人都有活干,要是一个不凑巧,就只能留郁偆一人在家里。这时候,他们就会把郁偆托给别人照顾。

    这别人,就是李家。

    因这李家的女主人,大多时候都在家里做活,郁家一家人倒也是十分放心。

    郁偆从小看着李家的女主人做通草花,见的多了,自然也想试上一试。

    郁偆本就不是一般的孩子,学的时候,从来都是定定心心、仔仔细细。如今倒也算是小有所成,那些花型简单、叶瓣疏落的,郁偆已做得十分完备。

    家里有伤患,其它三人又有活要干,只得由郁偆时常看顾她爹。因此,郁偆只得拿了材料在家做。

    几天下来,郁偆好不容易攒够了十只花,便拿了篮子装好,准备出门交货去。

    “娘,我去找素姨了。”

    刘氏轻声道:“你爹睡了,轻点声儿。你去了就回来,好看着你爹,我得生火做饭。”

    郁偆应了一声,便去了李家。

    到了门前,还有等郁偆拍门出声,这门就从里头开了。

    门内迎头走出来三五人。

    “阿偆你到里头找阿娟玩去,等我一会儿回来给你结钱。”

    郁偆愣愣地看着那个年长的陌生女子,没有回素姨的话。

    她看着不过三十出头,肤质细腻,身姿挺拔,眼角带着些许细纹,一身衣服带着繁复的纹样。

    最重要的,这人身上,还带着不少金银首饰。

    其余的……郁偆再也看不出。

    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人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郁偆道:“那我……那我先进去找阿娟去了。”

    “等一下,你是哪儿家的孩子?”

    被人问了话,出于礼貌也该回一声的。

    “你好。”

    郁偆常来李家,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阿娟,两人玩闹起来。

    田素看着多年未见的好友,心里有些后悔,她真不该带人回来。

    “你怎么见一个爱一个,刚刚还说我女儿,这会儿又看上旁的了。”田素故作亲昵地道。

    崔司籍不以为意地笑笑,道:“你舍不得自家孩子,我自然就要做别的打算。那丫头长得倒是不错,还不怕生。”

    崔司籍会在今日遇上田素,那也是偶然,不过既然遇上了,那自然要叙叙旧。

    这一叙,便彻底让田素慌了神。

    崔司籍带着人,跟着田素进了这仁桂巷,这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穷苦人家养孩子,没个讲究,只要能跑能跳,大人都不大管教。

    崔司籍一路走来,看着那些衣衫邋遢,身上肮脏的孩子,觉得身上是一阵难受。

    到现在,崔司籍也不过见了两个入得了眼的,一个就是她好友的女儿,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女孩。

    崔司籍也不急着走了,从门口折了回来,在外头观察起郁偆和李娟来。

    郁偆拿着块点心,小心地吃着。

    这枣泥饼油足馅儿多,里头还放了好些糖,吃在嘴里甜丝丝、香喷喷。

    郁偆紧挨着李娟坐着,小声问道:“你家有什么好事吗?素姨怎么买了点心。”

    李娟也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听见郁偆这么一问,便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道:“不是我娘买的,是来做客的那位姑姑买的。你只准吃你手里的那个,其它的我要留着慢慢吃吃。”

    都是可怜孩子。

    郁偆想想自己也是可怜,从前她吃点心,不是嫌这个甜了,就是嫌那个咸了,有时吃了一口就留给她爸妈吃。

    如今……吃多了还是觉得甜。

    郁偆道:“我不吃了,我拿回去给我爹尝尝。”

    李娟见郁偆不吃了,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不对。

    “你别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第一回吃到那么好的点心,有点舍不得。”李娟不好意思地道。

    郁偆倒了两杯水,给了李娟一杯,道:“第一次吃这么甜的点心,总觉得嘴里怪怪的,我还是不吃了。”

    李娟见郁偆是真不想吃,便不勉强。

    分享完点心,两人脑袋挨得近近的,小声地说着话。两人说一会儿便笑笑。

    郁偆不经意的一个抬头,看见门外有人影,便拍拍李娟,让她往外看。

    李娟忙站了起来,到:“妈,你不是去送客人了,怎么……”

    田素急急地说了一句:“这就走了。阿偆你再坐会儿,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从头到尾,崔司籍一句话也不曾说,可光是那看着郁偆和李娟的眼神,就够让人难受的。

    等着人出了大门,郁偆和李娟才喘了口气。

    郁偆语带疑惑地问道:“那些人是谁呀?以前从来没见过。”

    “不知道,一下子来了这么三个人,我也吓了一跳。我妈和这些人说话的时候不让我听,我就听到些什么公的母的。”李娟还在探头探脑往外看,确定她妈是不是真不在了。

    李娟见这家里真的只剩下她们两人了,这才又提起劲头,和郁偆说话。

    聊了没两句,田素便回来给了郁偆钱,又送郁偆回家。

    虽然没几步路,但却有不少人凑上前来和田素搭话。

    戴的起金镯子的富贵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见的。不少人都在猜测,这田素是不是要发达了。

    田素耐着性子草草说了两句,并不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快到家的时候,田素突然叫住郁偆,问道:“阿偆……你以前为什么总问我宫里的事情?”

    郁偆一愣,双手握着篮子的柄,道:“我后来不是不问了嘛,素姨你不愿意说,我还总问这个做什么。”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问?”

    “好奇啊。”郁偆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田素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来,抚着郁偆白白嫩嫩的脸,问道:“若是……若是有一天,你能进那宫里,亲眼看看那宫里是个什么模样,你愿意吗?”

    郁偆瞪大了眼睛,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素姨你说笑呢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郁偆干笑两声。

    田素抓着郁偆的手,略带激动地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会诳你。你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我说的这个也好歹是条路,你好好想想。别的……等明天,我跟你爹妈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