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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回 舌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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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胡老汉忠心难得,应该做为典范,传与世人所知。」

    于志宁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回答:

    「但是为了大唐长久考虑,这……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胡老汉应该要谅解。」

    杜维平静的脸上突然绽开微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历代文人都是如此,天生对于武将就有着忌惮、还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大唐即使尚武,却也无法完全免俗。

    就看这回任雅相以文人身分随军之事,rì后史书必定是将任尚书记在这次战事的首功,全程主导的李绩反而变成副手。

    况且,李绩这次不但手握重兵,甚至还掌管着部分的行政权,这更是让文臣们皮绷的老紧,拼命上书要求将李绩调回、激烈一点的甚至要问罪。

    于志宁之所以请求还政于朝,就是出自于这种忌惮之心。

    虽然他曾是跟随高祖、太宗的老功臣,但是他更是一个传统士大夫。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传统士大夫更加娇贵的生物了;除却能在历史上留名的名臣贤相,剩下来百分之九十的人,大多都在这个范畴之中:

    只有在外夷来犯、国有内乱,天灾横生、盗贼四起,国主不贤、朋党掣肘……上述这些状况之外,他们才能够好好治理国家。如果治理不好,那就必定又是别的原因导致。

    总之,他们不会错,圣人之言也不会错。

    这样的状况早在杜维预料之中……或者倒不如说,杜维十分乐见这样的状况。

    他希望改变这种保守消极的心态。

    在改变之前,他必须见到抱有这种心态的人,并且找到机会加以说服;否则的话,就像在遥远的古代提醒大家「注意石油危机」一样,不被人当疯子才奇怪。

    很荣幸的,他的眼前就有一个这样的人,而且他正和自己处于论辩之中!

    「在下十分明白,相公所担心的一切……汉末的景况犹如前车之鉴,让人不可不虑。」杜维换了个称呼,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些。

    「不错。虽说英国公忠勇为国、人尽皆知,但是此例一开,若是让小人摄居高位……那,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英国公已有明言:三年之内,必定回任。届时人选,还望诸君cāo劳。」听到于志宁提起这荏,武后突然开口说道。

    这么一说,还当真管用。

    本来摇摆不定的一群人,倒有一半的人立场瞬间倾倒,满心期待着去当这辽东道的行政首长。

    「臣信得过英国公,却信不过尚未发生之事。」于志宁说的委婉,翻译过来其实仍是不相信李绩。

    「英国公之子,此时正随着契必老将军巡视北方呢。」封言道笑着说了一句。

    说也奇怪,契必荷力虽为外族,但是他的忠心却是无人质疑,众人听了封言道的话,都觉得此事无虑矣:若是李绩有反心,他的儿子可是在契必荷力手上!

    「那又如何?」刘纳言冷哼道:「英国公可是有三位公子。」

    「太放肆了!」于志宁突然一声怒斥,对象便是方才说话的刘纳言,只听他凝声斥责:「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必让将士心寒。」

    「相公可曾听闻五十步笑百步之事?」杜维冷冷的问道:「何况,相公害怕将士心寒,就不怕胡老汉那样的百姓心冷?」

    于志宁没有生气,只是老迈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物有两极,事有正反,两权取其轻,总好过事事讨好而不成规矩。」

    「如果在下没有听错的话,章事想要在百姓观感,和高句丽贵族观感之间,取其……」

    「老夫没有这么说!」于志宁没有着杜维的道,一察觉杜维话语隐藏的陷阱,立刻是厉声阻止杜维:「老夫所考虑的,是朝廷的尊严!」

    「请问相公,何谓朝廷的尊严?」杜维厉声以对,反正大伙都吵出情绪了,事后也没有人会追究自己。

    「上有明主,下有贤臣,百姓安乐,四夷宾服!」于志宁嘶哑着嗓子,几乎是用吼着响应。

    大殿之中一时无人敢言,只听得见于志宁咻咻的喘气声,等到呼吸稍定,他才又开口:

    「这就是朝廷的尊严……请问杜大夫,这样还算是看不见、摸不着吗?」

    「相公错了。」杜维平静的看着他,缓声说道:「这不是朝廷的尊严……这只是您眼中的理想国度罢了……」

    「德安不必卖关子,有话快快说来。」杨思敬没有给于志宁发作的机会,巧妙的替杜维解了围。

    「下官尝读史书,窃以为明主、贤臣历来少有,秋以来,能为人们称道的圣君治世,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小子见识浅薄,不敢对此妄言。

    但相公言道:百姓安乐竟然关系朝廷尊严……试问诸公,从什么时候开始,让百姓生活安乐、衣食无匮,竟然成了如此崇高的目标?难道这不是朝廷本来就该做到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朝廷的尊严,竟然得靠外人的脸sè来决定,而不是凭着前代圣主、列位臣工的辛劳?」

    「你这是曲解……」周观不服气的跳了出来,但话才说到一半,卢承庆却突然开口问道:

    「那么,按照杜大夫所言,什么是朝廷的尊严?」

    此言一出,两个阵营的声势顿时反转过来:本来挨打的许派开始抬头,本来高昂的杜维一派霎时变得萎靡。

    这句问话不好回答。

    就算杜维心里有答案,他也没有说出这答案的地位;若是杜维答不出来,那他方才强势逼问制造的效果,转眼间就会和他的仕途一起灰飞烟灭。

    「下官不知道。」杜维老实的回答。

    「哈……」

    「但是!」

    杜维、周观两人同时开口,显然杜维气势较足,让周观再次丢了个大脸。

    「但是。」

    杜维的眼神慢慢扫过朝堂的众人,目光诚挚、语气动人:

    「但是,下官有幸,识得不少开国元勋,包括在座许多先进、长辈一样……

    所以,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朝廷的尊严,但下官却知道,至少在几年之前,没有人会关心这个问题。」

    用太宗来当挡箭牌?这个答案虽然有力,但效果还是有限啊。

    武后早已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心头还不断暗道:千万别让我失望!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事逢凑巧,杜维看了武后一眼,接着开口说道:

    「我读过李卫公的问对、魏郑公的十思疏,还有许多前贤的奏对……他们兢兢业业、恳恳切切,没有一刻不在关心大唐……但却从来没有像咱们这样,半个朝堂的人同时抛下正事,在这里聆听一个七品小官的狂妄之言,讨论着什么样才是有尊严的朝廷。」

    有一部分的人觉得杜维反驳无力、逊了一筹,但经历过贞观盛世的大臣,却都是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在一片静默中,卢承庆再次开口:

    「老夫于贞观年间出仕,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杜大夫倒是说看看,那时候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王仁祈、苏义两人同时怒瞪卢承庆;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二个毒药问题了。

    和前一个问题一样,以杜维的地位,本来就没有资格对此发表意见;不论是推崇过去、还是赞扬现在,都很容易落人把柄。但若他模棱两可、没有选择其中一边的话,今天的努力又像是形同白费。

    只要在场有人质疑,那杜维无论有再华美的词藻,也只能默默吞回自己腹中。

    杜维深深的吁了口气,沉淀思绪,将思路在脑中理过一回,才缓缓的、镇定的准备开口,但却并未马上回答。

    「容我提醒一件事……诸位今r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李谨行以暴虐对待百济民众,以及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地使臣入京一事。

    如今三位使臣还在场等待,李谨行却已经回到关外,此举看在百姓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受害者还在长安等着,怎么嫌犯却已经回到关外?

    杜维虽然没有这样说,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人人都能明白,当下只听到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众人几乎都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

    「大胆,李将军在外征战,你却在后方谗言,究竟是何居心?」

    「三位使臣在此,是为了朝廷对三国的恩赏抚恤而前来谢恩,你为何要从中挑拨?」

    简单翻译一下。

    前一句是:「咱们早决定好的事情,能说改就改吗?」

    后一句是:「如今黑锅都已经找好,你还想要如何?」

    说话的人有许派、世家,也有宗室一脉,这样子的表现,正好是刚才问题的答案:什么是朝廷的尊严?他们的表现就是最佳的反例。

    泱泱大国的朝廷命官,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耳边听到还有人在叫嚣:

    「没听见卢尚书的问题吗?」

    「怎么不敢回答?」

    「你在逃避问题吗?」

    杜维没有理会、也没有叹气,反而站得更是挺拔,转头正对卢承庆,双目炯炯、扬声问道:

    「卢尚书,您刚刚问我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但在这之前,请您告诉我:贞观年间的朝廷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会是如何处置?」

    卢承庆不想回答,但有前辈于志宁的例子在前,再不回答便是托大,只得含糊回答:「大致上……和今rì之举相去不远。」

    「那之后呢?」杜维步步紧逼:「在那之后呢?朝廷会怎么应对?」

    「你可是在审问老夫?」卢承庆铁青着脸,语气yīn沉、一字一顿的反问。

    「您不敢说,那我便替您说了。」

    杜维一声冷笑,没有理会对方难看的脸sè。

    「武德元年,薛举做乱;武德九年,**攻入关内,会盟渭水;永徽二年,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叛唐,拥兵数十万在北面虎视眈眈……

    但是,薛氏父子来年败亡;**于四年后灭亡、西突厥于六年后溃灭……

    卢尚书,这就是他们和我们的差别。」

    「西突厥之役,不过才十年之前……十年之间能有什么变化?杜大夫莫非是在说笑?」

    不得不说,周观的确是个不屈不挠的人,若是他把这种坚毅xìng格放在研究,那么大唐的学术或许能有飞跃般的进展。

    杜维自动忽视了周观,但殿中众人本来无一不在思考,有的低头思索、有的蹙眉回忆,在周观一句话问完后,却都将眼神转向了杜维,好像在等待他的答案。

    果然在非黑即白的场合中,模糊的表述是不会被接受的吧?

    杜维对此早有准备,只不过他无法预料,接下来这段腹稿说出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有可能他会触怒了某些人、有可能连武后也罩不住他……但是杜维此时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还有余裕这么想:只要有一个人听进去,那我穿越这一趟也值得了!

    杜维在心底暗暗苦笑;能怪谁呢?怪自己尚未泯灭的良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