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9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总裁爹地,妈咪9块9!

一秒记住【零点小说网 www.ldsh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人世间可有不变的真情?’

    辰湮在轮回境外找到那一魂一魄的妖魂时,这样问道。

    ‘你问的是人,还是妖?’记川边静坐的身影抬起头望着她。

    比起它此刻在人世间为妖心吞噬血衣白发的妖化颜貌,这残缺的魂魄却更像是它为人时的恬淡静美。更远处满是素白剧毒的曼陀罗华,可这河岸边却生长的是略带墨色的荻花,黄泉阴沉沉雾煞煞的寒气弥漫不断,那荻花也便瑟瑟飘扬,连绵往返。

    ‘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她在这残魂身边坐下,一叶荻花落于发间,又顺发丝滑开。

    ‘真情渺茫,确实存在,但如此短暂,只因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能付出的永远只是人生限度中的其中一部分,又怎能以天长地久去定义。’她淡淡道,‘而妖,我曾见得痴傻小妖为凡人所欺,穷尽所有却只落得个身死魂灭,漫长的生命静止而无趣,看人世光色绚烂于是心炫,却终究不过指尖花火,过眼云烟。’

    ‘所以你能弃他弃得这般痛快。’她想了想,道,‘不痛么?’

    ‘纵然痛彻心扉亦不过眨眼时光,当年的我只差一步便坐到一方妖主,见过那般至尊之景,如何甘为一段虚无暧昧的情缘舍弃一切?’妖魂淡淡道,‘因他而深陷人世,出乎我之意料,该庆幸我终究选了正确的路,一场轮回了却一段因果,赚的是我,他不过是我之长生中一段劫难。’

    ‘所以,根本不该妄想从人身上得到不变的真情。’

    ‘岁月的场合中,你无止尽伫立千万之年,而他终会是你生命中一个路人,人与妖之别便在于此,终你所有,你亦无法从宿命手上夺走一段命数。’

    ‘很久以前我便明白这个道理。’辰湮说,‘可我无法说服一个人放弃。’

    妖魂静静看了她片刻:‘生魂怎能下得九幽?’

    ‘因为轮回永远也不会拒绝我的到来。’

    辰湮微微舒眉:‘你即是草木大妖,可识得徒离?’

    ‘我名芜荻。’它说道,‘当年草木一族夺得一个名位,我弃之,妖主便定是徒离。’

    ‘故友这般自在,我也能稍许安心。’她轻轻道,‘如此,你便在这里等待那二魂六魄到来?’

    ‘她会来的。’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为妖的大部分认知都在你身上。’

    ‘纵然屠尽天下又何妨,”妖魂冷淡一笑,‘我曾为善的所有功德杠在这里,我便不信天命要将她陨落。’

    ‘所以注定我会死在她手上。’

    妖魂略怔:‘你……’

    ‘便当做……我代他还罪。’

    青玉坛以人畜魂魄入药一事败露,受各派围攻之时,厉初篁毫无动容;门下弟子尽数忠于他者,却死伤惨重之势,厉初篁连眉宇都不曾皱一下。

    可当阿湮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时,他在那里,愣了好久,手足无措。

    曾经的温香软玉顷刻冰冷,他犹如被一颗巨大的钉子死死打进胸膛,整个世界也随之昏天暗地,于这一刻,才陡然明白,荒神墓究竟带走了什么。

    那样深刻得可以叫人肝肠寸断的苦痛啊,比之渡魂还要折磨千万遍的离别,又这么,活生生的,从他生命中剐去一角。曾被夺走的东西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窒息,几近于绝望的东西充塞在心房的部位,在短暂的木然之后,他却仍是犹如千帆过尽之后的从容不迫。

    就算是最后,也只是缓慢得笑了笑:“呵,你看,又是这样。”

    因为忘记了很多东西,所以冥冥中只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他想留下她的,他也不忍再亲手送她走,所以想要留下她的,可天命连这样卑微的请求都不允诺。

    厉初篁只觉得那扭曲拼凑的魂魄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要爆炸一般连每个细胞都鼓痛难言,无法忍耐,痛不欲生。

    “你叫芜荻?”他低低得笑道,在那疯狂的大妖又一次向他袭来的时候,几乎炸裂的手狠狠刺穿了她的腹腔——那已经不是手,而是五只尖锐锋利指甲疯长甚至覆盖着鸟羽的指爪。

    只差一步便晋升天妖的大妖,却连那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爪都无法避过。一种难以想象的威压砸得她骨骼都似乎在痛苦哀吟,那是种从魂魄深处从骨血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战栗,避无可避,难以抗衡。

    “这个时候你出来了。”他微微讽刺道,声音低沉而柔和,“可还有什么用呢。”

    他就这么温柔而缓慢得,拆了整个大妖。

    青玉坛血流成河,厉初篁站在阿湮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面前,凤骨悄然冒头带来的反噬已经叫他的身体好像散架一般,动弹不能。

    他在山门口坐了良久,把掌门令与福地机括丢给了弟子,还是祭出了天之锁。

    他曾渡魂数千载,为天所弃,为人所弃,妄自颓废,冷眼观世,发现她在他生命中的存在时,才觉此番苦痛,实难忍受。想脱命轨而不能,妄图得到人世不变之真情,却又被天命玩弄无数场,因她为自己所累,尝遍诸种苦痛,而想将她逼离自己命轨。

    杀她一次,便更痛一分。这世偶入荒神墓,得天之锁,因墓中混沌,丧失重要记忆。再见她时已无前尘之算,只觉这是无比重要之人,于是奢求将其留下,孰料,终究不过烟花一场。

    无形的锁链在虚空中流窜,张开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广度,倏然向远方探去。

    “我是不想你走的,阿湮,我其实不想你走的。”

    她是刺痛他生命的利刃,也是给予她最后曙光的救赎。爱她至深,才不舍她随他苦痛,连最后的这一次奢望又为不变宿命打破,他该死心的,他该如先前一样,来一次,便再杀她一回,这天地不舍得她此般苦痛的,定会将她逐出人间界……可他,不愿阿。

    尝过有人陪伴的毒药般的甘甜,得到过不计较任何事物的无怨无悔,纵她不在他眼前一瞬,那念想已能将他逼疯。

    不甘。如此不甘。凭什么他永远得不到所想,凭什么这天罚永无止境,凭什么她一次一次到来,又非得一次一次远离?

    宿命如此阻拦,那便毁了那命轨可好?天道这般折磨,那便乱了那法则可好?

    哈哈,他从一开始就走了偏路是不是?谈何从人身上得到恒久不变的真情,有那该死的命轨在天地间,无人能与他沾上一点因果,唯有一个阿湮,唯有她啊!

    锁链盘旋而上,他在衡山之间游离。

    身体里的血都像是要流光了。

    这躯壳似乎有崩溃的预兆。他循着天之锁,找到了衡山之巅。

    无形的禁制布着那一面莲塘,厉初篁在满池的青莲边,看到凤凰流了满面的泪。

    锁链一端,系着残魂,另一端,系着阿湮,无论分离多远,都能循着一方找到另一方的位置。可厉初篁从来没想过,她就在衡山。离他如此接近又如此遥远的距离。

    莲塘的花又在缓慢得生长,中心那朵花苞中,有一个灵体静静蜷睡着,只一眼,便叫他心悸骤停,痛彻心扉。

    天之锁无视禁制,笔直窜入莲塘,连带着他也直接步入其中。他想再靠近几步,便为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这世上最后一只凤凰此刻以道体出现,白衣冰眸,眼睛肿得退都退不下去。

    “凰君。”他轻轻道。没有看错,凤凰眼中是极深的恨意。

    “我等你来此好久了,”她说,“可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看着,等阿湮一次次回来又愚蠢得一次次再入轮回。”

    她哭得太用力,都开始打嗝:“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能明白,她到你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怎么就能如此狠心,看天命一次又一次拿她作伐,以毁灭她来惩罚你!”

    “我后悔的!后悔当初为何非让她去救太子长琴!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拦着她下界!”雪皇喃喃着,“这一世一世过后,我甚至想亲眼看着你去死,彻底消亡魂飞魄散!可我怕啊。”她的眼泪似乎流不尽一般在流,“我怕你一死,阿湮沉睡太易宫中,便永远不会再醒。”

    “我曾经害怕着,这世上再没有她能牵系的事物,会就此一睡不醒,我看到你,以为你就是我想找寻的契机,可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厉初篁望着那灵气氤氲的莲塘,想起很久以前,不知道是哪一世,她问过他的:“看到别人的绝望与痛苦会让你更快乐一点吗?”

    他没有回答。想来,那所有的惩罚,其实是她代他受的。

    她在悬崖边一次又一次得伸出手,想将他拉上去的。可那些年他疯得越来越厉害,扭曲与堕落叫他越来越重,她拉不住他,只能跟着他一起摔落悬崖,然后静静待在他身边,不再伸手,不再开口,却随他一道万劫不复。

    他想他是恨着她的。因她是他无法触及的神祇,恨她该永远高高在上,而不是叫这人世玷污了魂灵。因她与他一道尝遍这诸多苦楚,明晓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怨恨,便恨她既然能原谅他的一切,为何不能对他生一点情感。

    可是很痛啊,你知不知道,在恨你之前被掩埋的是洪流般的爱恋啊,以前不曾经过的那些痛,如今一并偿还于我。

    阿湮,若我不来,若我不知,对你所做的一切,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开口?

    因你愧疚于我,无法回应我的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