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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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那个历经苦难的残魂来说,蓬莱公主巽芳确实有些不同。

    并不是说,有什么无法避免难以言喻的羁绊,而是这个“存在”本身就是特殊的。

    时间的洪流浩浩汤汤,路经重叠的空间时呈辐射向未知的地域发散过无数个点,每一个这点上的生灵都牵系着这段时间的主人,冥冥中总有些事物是注定的,就算原定的轨道有所偏离,依然被广大而不可知的天道修正,应该出现的生灵就依然会担任某个重要的角色。

    所以那年的巽芳注定要来到中原,那年她误入衡山逢到一个惨痛到连说都说不出来的孩子,将他带回蓬莱,纵然没按命定的情缘走下去,也注定在他这世的命轨上留下痕迹。

    “我梦到了……太多的东西。”

    就像一直有魇缠着她汲取她身上的力量那样,她也在魇的魔力中梦到一些久远的往事。

    在遥远的太古,光辉的榣山得到神祇的庇护,灵气浓稠如烟似雾缭绕于此间,火鎏的凤凰为它染就璀璨的华光,神祇手植的梧桐木凝聚着山水灵明日月星华,高耸入云霄,和着满山若木灼灼,映着一湄清水源潭,光华遍照。

    “我是那近水若木上一束小小的藤,”巽芳落下泪来,“在那神山上长呀,长呀,见着凤凰展翼高亢的景象,满山的花硕都在摇曳,光风华景美到窒息……”

    她梦见有一日深水潭子里长出的一只水虺,黑黑软软得蜷在出水青岩上,纤细的尾巴拍打水面无精打采,那水花溅开时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入耳,扣人心扉。还有那白衣的乐神抱琴而来,抬头莞尔而笑时,连最灿烂的若木都压不住光华,于是整座山也跟着欢欣鼓舞,她伴着满山若木摇曳着,沐浴在他的琴声中,连草木之身都仿若得道。

    让我再多听一听这琴罢,小小的藤探着细叶想着,别走,让我再听一下,就再听一下。

    可是都不见了。青衣的神祇再未踏足榣山,那白衣的仙人不再流连水湄,连潭中的水虺也消失了踪影。然后不周山倒,天地几乎毁于一旦。

    魇源于他斑驳复杂的魂魄,生长在那些阴暗角落,却为她身上的灵气所吸引,蛰伏于她发间。在那幽晦的黑暗力量中,她便看到了梦境中他的过去。

    榣山失落,乐神堕世。一世一世颠沛流离,一世一世痛失所爱,一世一世苦苦求索,一世一世孤苦寂寥。

    为何要他这般苦痛呢,为何天命不能予他一丝怜悯呢?

    然而她是轮回中一叶藤,在时间河流中随水颠簸,不达边际,到不了岸。

    也唤不醒那苦苦挣扎的残魂。

    最初始的梦中,榣山仍明媚若斯,白衣的仙人站在青衣神祇之前,倾尽全力得注视着她。

    神祇温温轻轻得说:‘凰儿极喜聆听你之乐音,我,也很喜欢。’

    “真美啊……”然后巽芳泣如雨下。

    *

    白龙王站在灯下,遥遥凝望抱着闺女的少年。

    他们顺着人流前行,纤弱的少年抱着小小的女孩,明美手中提着一盏同样小小的莲花灯,长发编成辫子,戴着花冠,脸轻轻贴着他的额,正如一对再平凡不过的人儿,依恋又满足。

    他窥伺了蓬莱小公主的梦境。

    ‘你不知道,能够相遇,已经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了。’

    巽芳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敖闰蓦地就想起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一尾小龙时,在南

    海与敖钦打的那一架,他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抽噎,那尾红龙却化作一个红衣的女孩,那样骄傲凌厉又意气风发的模样,拖着他的领口狠狠瞪着他,想了半天觉得这惨状再下不了手,最后一把将他扛回龙宫,‘哭鼻子!’

    是什么原因打起来的呢?那是多早以前?他心心念念又避之不及的妻子似乎也还是不懂事的小龙呢?辉煌的太古没落在四海涌血的灾难中,龙尸堆满了海域,悲戚的云霾将天遮得严严实实却阻不住雷霆震怒,降世的天罚几乎断绝龙族的根,此后龙池干涸、龙门倾塌,当年百千真龙盛会只能跌跌撞撞跟在尾巴后面的孱弱小龙,后来竟也成了一方海域的龙王。

    同是生灵,为何他们要遭受这般苦难,这人世间却硬要懵懂愚蠢的凡人做这天地主角呢?

    白龙王想着想着就想远了,要说愤怒怨恨什么的倒也没多少,实是日久天长,族内疮痍已烙记得深入骨髓,无法摆脱,连怨恨都变得仓皇无力。

    他紧紧盯着自己捡回的闺女,看一眼都觉得心被戳出血来。

    龙也有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那漫长的梦境,巽芳断断续续,明白了什么也忘记了什么,只是凭借着自己的理解将其串联,可他却是在那瞬息的时间里,将千万年的宿命尽数阅尽——亘古的白龙王,享有四海福泽与功德,和天地同存的寿命,也为那苦痛至极的岁月压得差点喘不过气。一位开天辟地之前的神,一位太古得道拥有法则的仙。

    感同身受不过所谓的借口,可当亲身陷入那千万年遥远的梦境之中时,便如是你曾经受那些苦难,深刻得连试图抹消一点都撕心裂肺。

    白龙王到底是未径直跑下去把女儿夺回来。他拎了酒,坐到了蓬莱王宫顶上。

    不久前分别的公主巽芳顺着梯子爬上来,猛一眼见到他,惊得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

    “龙王殿下……”巽芳呐呐道。

    白龙王拍拍身边,示意她坐过来。

    巽芳大哭了场心情正糟着,也就没那么多身份尊卑的穷讲究,小心翼翼挪过去就坐下。幼年时她若觉得苦闷不得消解,就会爬上这屋顶看风景,看着看着心情也会变好,自她离家出走回来之后,已经很久未做过这样的事了,没想到这回爬上来,位置竟是被占了。

    一龙一人遥遥望着国境处处灯火通明映耀出的璀璨光华,沉默不语。

    白龙王喝干一坛子烈酒之后,眯着眼睛道:“我还是得带乖囡走。”

    巽芳猛然抬头,脸色都白了。

    “不……您不能……”突如其来这样一击,她的大脑瞬间一片混沌,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一会儿是你怎么能将他们分开,一会儿是若他真的这么做了那白衣怎么办,那些破碎的梦境里颠倒徘徊的苦痛缠着她都有好长时间连气也喘不过来。

    白龙王毫无玩笑的神色。他就是认真而强硬得作了个决定。

    同样窥探到梦境中的岁月,一人一龙都为浩瀚的苦海所抑,却有着不同的反应。

    女性的情感总脱不开深沉的怜惜与怨苦。巽芳是人,她只看到残魂受天命摆布万劫不复,无法触及到更深的有关于天道法则的东西。白龙王却是神,他看到不周山倒的因,看到上天遣罪的果,因果坠链成线,无论有多不等,都贯彻在生生世世不得消亡的罪孽中无一丝动摇。

    如何去违背天?如何去摆脱那庞大的天命?这一道命轨已经成型,还怎么得到解脱?

    他就像个巨大的灾祸,天命叫他命主孤煞,便要毁去他所有倾注感情之物,区别只在于他在意多少罢了,乖囡唯一的错……就在于靠近他。

    “可是,他们之间,不也是注定的吗?”巽芳喃喃道。你能分开吗?

    白龙王默然不语。这是唯一找不到的因。

    那位……神灵,究竟是为了什么以神念下界,生生世世不离他左右?人世浮沉,便总会遇到他么,若说这是天命注定,敖闰根本不信,这样一位神灵,若是自己不愿,连天都不能勉强,可为何一世一世惨痛收场,下一世,还要来呢?

    巽芳镇静下来,遥遥望着街市的方向,看着看着又淌了满脸的泪。

    她记起衡山山洞满壁的名字。

    百千世苟延残喘,渡魂之苦折磨得他形神憔悴状如疯魔,记忆一点一点流失,刻骨铭心的往事也消散在无疆岁月的嘲弄中,死死烙刻进骨血魂魄怎么也不愿忘却的名字,也就这样一个。唯一一个。怕是……连承受所有苦难都抵不过失却她吧。

    “您带不走的。”她说。

    白龙王站起来,站在房顶上,高高俯视着蓬莱之国,看一眼都觉得原来连龙王也会如此害怕。他看到浩瀚天外隐隐成形静默待发的雷霆,看着海域外平静中积郁着巨大波澜的海水,偌大一个蓬莱,竟如无根之萍般漂浮在东海之上。可他纵然碰触到这道命轨,却不能透露一分。

    他朝着蓬莱国的小公主丢下一个琉璃瓶。

    “里面有药,月服半粒,药尽之时,我会来带她走。”白龙王说,“龙绡宫有能联络到我之物,若有急事,便叫她去寻绮罗!”

    他脱出人身,化作一尾巨大威严的白龙,一个瞬时,便飞往天外消失了痕迹。

    蓬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作者有话要说:8.18

    这段剧情的时候蠢作者一直在想,蓬莱会毁,其实根本原因并不是老板。

    天道到底是还算公平的,没有种下因就不会结出果,天要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却不会以毁灭一个蓬莱断绝那么多人的生机为代价,来成全太子长琴一世孤苦。就算以往的无数世,这天命也只应在与他有关的极少数人身上,没道理蓬莱一世,要应劫在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蓬莱人身上。

    那么为什么蓬莱会有天灾呢?游戏没说。仔细想想,大概是蓬莱本身就犯了天道的禁吧,蓬莱人的寿数那么长,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以前天道没盯着海外,现在一个太子长琴,让命轨专门转到蓬莱,天道一瞧,卧槽这么多人带bug,好的,给你一个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