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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5章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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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恍恍惚惚的被他们抬到了床上,后背贴上柔软的褥子的时候,只感到一阵冰凉,背后的衣裳竟然已经浸透了汗水。我不知道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多的冷汗,这个时候就像是陷落在水塘里。

    周围的人还在一刻不停的说着话,一个个哆哆嗦嗦恐惧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都要性命不保。

    不一会儿,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我模糊的记得他们让人去叫太医,这个时候看见那个身影冲到床边,周围的人全都吓得跪倒在地,而他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是要给我诊脉吗?我下意识的就要把手往回抽。

    不要……

    可他的手却很用力,抓着我的手丝毫不放,在看见我蹙着眉头,露出难耐的神情时,他慢慢的凑过来,另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我满是汗湿的额头,说道:“轻盈……”

    我浑身一哆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了裴元修,他坐在床边俯身下来看着我,我的一只手还被他牢牢的握在手心,他的目光,带着几乎要穿透人的身体,甚至灵魂的力量看着我,说不上有什么戾气,却温柔得让人感到害怕。

    我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而这一刻,小腹下坠的感觉更加强烈,好像有个无形的东西在将我往下拉,我顿时发出一声难受的低音,他眉头一皱,看着我即使躺着也并不太明显的小腹,眼中的深黑更加的浓了。

    我隐隐的感觉到,我一直以来不想面对,有想要隐瞒的事,到了这一刻,已经不能不去面对,也不可能再隐瞒下去。

    其实我自己是最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

    越是想要包住,带最后,火焰会越控制不住,甚至将自己也完全焚尽。

    这个时候,我已经难受得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衣裳,甚至已经染湿了身下的被褥,但我还是咬着牙,积攒了最后一点力气抬眼对上那双已经黑得不见底的眼睛,慢慢的说道:“我希望,你还没有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

    他握着我手的那只手忽的一颤。

    这个时候,太医来了。

    他一进门,周围的那些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有两个立刻迎上去将他带进来,而我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痛苦,发出了凄厉的低呼声,那太医告罪急忙走到这边,看见裴元修坐在我的床边,急忙便跪下行礼:“公子。”

    裴元修头也没有回,只是定定的看着我。

    那太医跪在地上也还在喘着粗气,显然是听说我出了问题被吓得不轻,一路飞奔过来的,看见我这样,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可现在却看见裴元修不说话不动,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得,他一边跪在地上,一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望着我们。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个沉寂的瞬间,裴元修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大概是因为刚刚被他滚烫的手心握得太紧的缘故,这一松开,我就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风吹了过来,他慢慢的起身,说道:“先给她诊脉再说。”

    那太医急忙道:“是。”

    说完便走上前来,告罪之后,将一个小垫子放在我的手腕下,又铺了一张丝帕在我的手腕上,然后跪在床边给我诊脉。

    身体里的痛苦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甚至连动也动不了一下,只不断的喘息着,脸色惨白的靠坐在床头,身上层层叠叠的皇后的礼服就像是堆积在床上、身上,不仅没有一点威仪,反而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累赘,甚至笨拙,我在这样的锦绣堆里苍白着一张脸,沉默的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开口,甚至没有一个敢出气,整个景仁宫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在这样几乎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气氛,那太医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家的目光也全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裴元修站在一旁,脸色沉沉的看着他。

    那大夫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他一眼,又急忙扣紧了我的脉门,又诊了一阵子,这一下他额头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手指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漆黑一片中,感觉到那个太医将手慢慢的缩了回去,然后转身对着裴元修就跪下来,颤声道:“公子恕罪!公子饶命!”

    整个景仁宫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的压抑里。

    裴元修的声音响起,冰冷得有点陌生:“你说。”

    “公子,公子饶命啊!”

    “我让你说!”

    “颜小姐她——她——,她腹中的孩子,早已经——”

    “早已经怎么了?”

    “早已经——去了!”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几乎都吓得惊叫了起来,裴元修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全身原本僵硬得像一尊冰雕像,这个时候微微的颤抖起来,甚至像是站不稳了一般,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立刻有人上前扶住了他。

    他死死的盯着我苍白的脸,咬着牙道:“什么时候的事?”

    那太医颤抖着跪在那里:“大概,看脉象,大概有一个多月了。”

    裴元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胎儿已经去了多时,正常是会滑胎流产,颜小姐现在这个情况,怕是要胎儿引出来,否则——对颜小姐的身体——”

    我几乎听见他咬牙的声音,半晌,他沙哑着嗓子道:“给她拿出来!”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听见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撞击得犹如天崩地裂,周围的人已经面无人色的跪了一地,这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会如何,只有那大夫,哆哆嗦嗦的回到床边来,颤抖着说道:“颜小姐,你,你还撑得住吗?”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因为忍痛的关系,声音已经发不出来,只有一点干哑的声响从喉咙里传出:“你动手吧。”

    |

    将一个死胎引出母体,其实不是一件太难的事,这个时候的胎儿比起分娩时已经长大了的婴儿要小得多,再加上有宫里的太医和嬷嬷坐镇,相比起过去流产时的生不如死、生产时的痛不欲生,这一次,仿佛并不是太严重的一件事故。

    但对一个女人而言,这无疑是比噩梦更恐怖的一件事。

    我的视线已经完全的模糊,只能隐隐约约的看着周围人影晃动,不断的有人来给我喂汤药,往我身上扎针,给我擦拭汗水,可这一切都不足以安慰,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也像是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的流逝,我原本看着窗外还透着天光,但渐渐的,当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那些光亮都消失了,我只看到了一片昏暗。

    我好像又陷入了昨夜的那场噩梦当中,只是这一次,是自己躺在血泊里,一会儿感觉到周围冰天雪地,一会儿仿佛又是烈焰焚身,这样冰火交织的折磨里,我连挣扎呼救都做不到,当他们给我灌了一碗药之后,我渐渐的失去了支撑,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体。

    血的味道,一下子弥散开来,也刺激得我从混沌中睁开了眼睛,看见那大夫满头大汗,回头来看了我一眼,见我睁开了眼睛,似乎还庆幸的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几个小宫女走了出去,我看见他们有人端着一盆鲜红的雪水,有人端着一只盖了红布的木盆,正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大门被打开,原本他们要走出去,却像是撞着了谁,被吓得一下子停下脚步,跪拜下去。

    外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完了吗?”

    “回公子的话,已经结束了。”

    “她,这个里面是——”

    “公子,公子不要看。”

    “……”

    “是,是一位千金。”

    “……”

    “请公子,不要太过悲伤。”

    我听着外面的对话,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一切都跟我无关,这个时候只虚弱的闭上了眼睛,而那大夫早叫人准备了汤药,趁着现在我醒着便送到我嘴边,让我喝一点。

    这时,裴元修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身材高大,加上外面原本就晦暗得仿佛深夜,最后一点光亮都彻底的被他挡住了,他走进来的时候,那个大夫听见了他的脚步声,手一抖,汤水就洒落在了我的衣服上。

    皇后册封时穿的礼服。

    这,是重罪。

    那大夫自己也吓得魂不附体,可裴元修却像什么都没看到,又像是什么都不关心了似得,只一挥袖:“都出去。”

    那些人如蒙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他站在床边,目光直直的盯着我。

    那眼神里,悲喜俱无,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一种无爱无痕的困境里,而我,只觉得那个胎儿离开了之后,身体空得厉害,虽然自己还躺在织锦堆里,却抵挡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的寒意,几乎要渗透进我的血骨。

    不知这样看了我多久,他终于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疲倦得几乎随时就要被周围的黑暗吞没,就要陷入昏迷,但听到他的声音,我还是一个激灵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他。

    他没有再问第二遍,只是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因为刚刚喝了参汤的关系,唇舌间都是苦涩,开口的时候,连话语也染上了那种辛苦:“在沧州的时候。”

    “沧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感觉不到有胎动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看了他一眼:“我不敢啊。”

    “你不敢?”

    “……”

    “你说你不会用人命来逼迫我留下这个孩子,扬州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可沧州、天津、京城,现在大半个天下都在你的手里了,我敢冒这个险吗?”

    “……”

    “如果你要杀人泄愤,我阻拦得了吗?”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那你没想到,终究有一天,这件事我也会知道。”

    “当然想过。”

    “……”

    “可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他死死的盯着我,眼睛通红得好像充血一般,我才发现,他是看着我身上那层层叠叠,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威仪的礼服,但现在,一场生死纠缠之后,这件礼服就像一朵凋零的牡丹花,明明还有些艳冠天下的美名,却早已经残败。他哑着声音道:“你是算到了今天?还是算到了明天?”

    “……”

    “你知道我会册封你为皇后,到那个时候,这个孩子就算是死,你也不会受任何影响,是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从一开始整个人就在发抖,好像一张绷紧的弓,但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大笑,宽大而空旷的宫殿里回响着他的笑声,我甚至不怀疑门外还跪着那些等待着他宣判命运的人,此刻听见他的笑声,那些人大概也已经魂不附体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踉跄着后退,这时身子一顿。

    他撞上了靠着窗户的那张桌子,书桌上,还堆积着我书写的佛经。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把抓住那些佛经,踉跄着走到我面前来,咬着牙道:“你说你要为那些死去的人写佛经,要换取心里的平静!这里面,可有一个字,是为这个孩子而写的?”

    “……”

    “你的心里,可有一点愧疚?”

    “……”

    “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些佛经撕了个粉碎,猛地一挥手,碎裂的纸屑忽的一声纷纷扬扬落下,一时间将我的视线都染白了。

    我的脸色,此刻更加的苍白无血。

    抬眼看着他几乎疯狂的眼眸,看着那慢慢散落如同落雪一般的纸屑,我的声音也变得如冰雪一般寒冷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愧疚?”

    “……”

    “是你强*了我,是你把这个孩子硬给了我。”

    “……”

    “那不是我们的孩子,那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

    “他来,我抵挡不了,他走,我当然不会挽留。”

    “……”

    他僵硬的站在那里,肩膀猛地一颤,好像被人无形中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这一刻,我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很低的声音,好像他硬生生的将什么东西咽了回去,可那种血色却从他的眼瞳中浸了出来,甚至弥散到了整个空间里。

    他慢慢的走过来坐下,一只手伸到我的肩膀上,好像是抚着我的肩,又好像在抚摸着我的脖子,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他的掌心那么冰冷,就像是一块寒冰贴上了我的肌肤,冷得我微微的战栗了一下。

    他看着我,一字一字的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抬起头来,纤细的脖子完全的裸露在冰冷的空气里,甚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平静的说道:“我会引颈待戮。”

    说完这句话,我仿佛也在等待着。

    等待着他的决定,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一刻发红,一刻又变黑,好像有两样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撕扯着他的理智和灵魂,连这个躯壳都快要不属于他了似得,只有他的手指,慢慢的轻抚上了我的脖子,一点一点的摩挲着。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压抑,慢慢的道:“其实,我早应该知道。”

    “……”

    “不,不是我早应该知道,是我早就知道,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

    “我也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出了问题。”

    我的眼睫微微一颤,抬眼看着他,他像是要笑,可又像是忘了该怎么笑,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复杂得近乎扭曲的表情来:“所以这么长的时间,我从来没有强求你,不管有的时候,我分明看透了你的谎言,我也已经知道你的身体出了问题,我也不敢让大夫来给你诊脉。”

    “……”

    “我怕得到这个消息。”

    “……”

    “我怕知道,我最后一点可以挽留你的机会,都失去了。”

    “……”

    “我还抱着一点希望,希望是我在胡思乱想。”

    “……”

    “我也还抱着一点侥幸,也许,也许你真的只是太瘦了;也许这个孩子不太健康,可还活着;也许她知道你不想要她,所以她乖乖的待在你的肚子里不敢惹你生气……”

    “……”

    “我想过所有的可能,我用了所有的办法来骗我自己。”

    “……”

    “可到了今天,我也骗不下去了。”

    “……”

    “颜轻盈,我们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的尸体就在外面,她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痛。”

    我惨白着一张脸看着他,有那么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映出的自己的样子,也像是一具尸体,我慢慢的说道:“你伤害我的时候,我是知道冷,我也知道痛的。”

    “……”

    “在这件事里,唯一没有冷过,没有痛过的人,是你啊。”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狠狠的扎进了他的胸口,我感觉到他的手猛地一用力,一下子扼住了我的脖子。